第9章 第九章染血之秋（五）
弓声响起，在空中极速穿梭的破空声，却在柯冉面前戛然而止，箭矢仿佛被巨力拧住，瞬间破碎。
她缓缓起身，却并没有去看黄三爷，反而掉头转身，欲要回客栈。
她踏过的每一步，身后都有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恐怖。
黄三爷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不能出声，不能动作，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手下一个个被人如木偶一般操控，身体被巨力拧成令人生惧的样子，面目痛苦到了极致也依旧静默无声。
恐惧在发酵。
一个，两个，三个……
待到周围所有的人都倒下后，便轮到了他自己。
这个人是厉鬼！
黄三爷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惧压在他的心上，他无法控制身体，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右手抬起，紧紧箍住了自己的脖子，手中逐渐用力，巨大的窒息感在胸口萦绕。
在这之前，这只手掐的都是旁人的脖子，他从没感受到如此浓郁的绝望。
我不能死，我绝不能死。
巨大求生欲望在最后关头冲破了禁锢，他用骨折的方式强行换取了另一只手的操控权。
他姿势怪异地夹起身上的一枚黑色短哨，眼中满是红血丝，他望着柯冉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透露出疯狂。
只要吹响这枚短哨，就会立刻有人来救他，他要这个女人生不如死！
可惜短哨短促地响了一瞬便停了。
“聒噪。”
清冷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却恍若厉鬼索命。
一股力量按着他的前额直接将他掀翻在地，力量巨大无法消减，在地面上震出了巨大的裂纹。
当血色漫入眼眶，黄三爷归于黑暗前的最后一幕，便是来人漠然的赤金瞳，和目空一切的傲慢姿态。
短哨掉落在地，被长靴踩过，碾碎成粉。
殷阙回望了一眼满地狼藉，轻皱了下眉，然后转身离开。
这烂摊子，就留给妖魑处理吧。
他向来不是好性情的妖，在他眼中从没有善恶之分，有的只是亲疏之辨，与他有用，便留着，与他厌恶，便除去，而这染秋城桩桩件件的事恰恰对应了后者。
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殷阙轻闭上眼，隐去眼中的赤金色，也压住了日渐上涌的戾气。
得快些引出妖魑了，不然他也不清楚什么时侯就控制不住这些恶念。
客栈此时已然静下来了，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殷阙望去，却见一楼前庭格外反常地亮着烛火。
他若隐匿行踪，妖魑不可能找到他，这个时间点又会是谁呢。
巧合还是阴谋。
推门而入，屋内有三人。
“小二哥，再来一个。”坐在桌边醉醺醺的青年提着一坛酒痛饮，眼神迷离地拉着苦瓜脸的小二哥劝酒，相邻的桌子上坐着一位少女，此时撑着脸百无聊赖地数佩剑上的花纹，时不时嫌弃地看一眼旁边的青年。
“客人，都这个时间了，也该休息了。”小二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听声音快要哭了。
在闹剧之中，殷阙推门而入，立刻成为了焦点。
小二哥大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唉客人，姑娘！姑娘别走！小的送你回房。”
“你，坐下。”醉酒的青年按下小二起身的动作，自己反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醉眼迷离地看着“柯冉”，倏尔扬起一抹笑。
他嘴上磕磕绊绊道：“姑娘……我请你喝酒。”
邻桌的少女捂了捂脸，似乎觉得丢人。
青年醉的厉害，踉跄几步上前，迷醉之际眼前模糊不清，他脚下一歪，正巧要倒在“柯冉”身上。
殷阙没动。
细碎的响声在空中凝结，极其短暂的瞬间，一柄长木仓直指青年咽喉，尖端划破皮肤，渗出丝丝血液，若再稍进一步，它绝对会刺穿眼前人。
执枪者正是殷阙。
旁桌的少女眉间蹙起，立刻起身欲要上前。
“幼茗别动。”
出声制止少女动作的正是低着头的青年，他缓缓抬头，醉意已消散了多半。
魏幼茗听言停住步子，看了一眼青年，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那位“女子”身上。
“并无恶意，都是误会。”青年虽然被扼住命脉，但语气间却不见惊惧，面对生死关头足够冷静。
殷阙用器身将他击回。
青年跪地猛咳了几声，被一旁的少女扶着站了起来，对着殷阙行了一礼，道：“多谢。”
“勿要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们一块解决。”清冷的女声在前庭响起，“她”收起兵刃，比起和解，“她”的语气中更多的是警告。
青年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目送女子离开后，空气中的气氛才算略有缓解。
小二哥拍了拍心口，一脸后怕，道：“客人我先走了，改日再聊哈。”
“嗯……”
待到前庭只剩下两人后，青年坐回桌旁，长舒一口气，似乎才从极致的压迫感中解脱出来。
魏长戚摸着脖子心有余悸，而后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幼茗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魏幼茗方才也被吓了一跳，此刻冷静下来回想，确实也发现了些许令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哥你是说…刚才那位也是外面的人？”
他们兄妹二人游历四方，此前误入此地，想要离开时却已找不到来时之路，不得已受困于此。
此方幻境表面虽安然和乐，但内地里暗流涌动，不出数日必有大事发生，不可久留。
“此人或可拉拢。”魏长戚道。
“还说拉拢”，魏幼茗埋怨地看了一眼他，道：“你刚刚已经惹那位姑娘不快了。”
魏长戚倒觉得还好，笑道：“这也算认识了，不亏不亏。”
“嗯”，他伸了个懒腰，道：“来这后到处都不自在，今天莫名舒心了一回。”
“你就是欠的慌”，魏幼茗说话毫不留情，手上取了药递给魏长戚，道：“自己敷。”
面对妹妹熟悉的态度，魏长戚很是适应，接过药膏，道：“方才我好像看到有人急的站起身恨不得往前扑呢，唉是谁呢？”
“谁管你。”
回应他的是魏幼茗嫌弃的眼神，她幽幽地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魏长戚，道：“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嘴缝起来。”
“恰巧我乾坤袋中还放着针线，你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说罢她按住魏长戚的肩膀，把他死死按在椅子上，动作取出针线，惹来魏长戚一阵求饶。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幼茗，有话好好说，幼茗！”
…
次日晨光初升，伴着一阵清脆的鸟鸣，埋在柔软被褥里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首先传来的是肩膀处的痛感，疼痛让柯冉的意识清楚了不少，她慢慢坐起，肩上的衣服慢慢滑脱，露出已经包扎好的伤处。
回来了。
柯冉回想起在现实中看到的画，料想包扎是殷阙的手笔。
近几日事情太突然，她连着请了几天假，一回去就是上司的夺命连环call，勉强敷衍过去后，她利用她的新能力“看到”了昨晚发生的事。
柯冉扶了扶额角。
她到现在还对那几张画记忆深刻。
浓郁的暗色夜幕下，在蒙蒙雾气之中，黄三爷跌倒在地，动作往后退，在前面的是缓步走来的赤金瞳女子，她肩膀濡血，但丝毫掩盖不住眉宇间的凌厉之色，长靴踩过短哨，踩碎了敌人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静静地站着，面前的众多人却在瞬间被巨力拧碎，她目中无犹豫，亦无慈悲，有的只是冷漠，杀死这些人和捏碎一只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而这个人，长着和柯冉一样的脸，或者说这就是她，被殷阙操控着的她。
有些心惊后怕，但并无反感，柯冉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她不知何时已经在用这个世界的方式开始思考，面对殷阙的行为，她甚至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不是倒下的那个。
深吸一口气，柯冉将心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赶出去。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幅画令柯冉在意。
夜间庄园微微亮着，坐在榻前的姜宛玉低头轻咳，丝娟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这副画很特殊，整张画都是灰白色，只有血迹红得灼目。
“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没有深想，肩膀上的疼痛唤回了柯冉的思绪。
她呼了一口气，后怕道：“当时确实够惊险。”
若那长戈再偏几寸，没入的就不是肩膀而是心脏了。
余光撇到枕边似乎放着东西，她凑近些看，发现是一个青玉小瓶，伸手取过瓶子，露出底下放着的纸条。
纸上字迹遒劲有力，运笔收势时有雷霆收震怒之美，可以看得出笔者行云流水的姿态。
“内服。”她念出其中的字。
是疗伤药。
不出意料的话，应该也是殷阙放的。
如此笔力，是流亡荒野的妖应该有的吗，柯冉不清楚，她仿佛在窥清殷阙的道路上多进了一步，又仿佛这条路上又多了一层迷雾。
服下瓶中丹药后，疼痛减少了些许。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柯冉下榻去开门，打开门后，却是一位陌生的青年。
魏长戚拱手一礼，道：“昨夜多有冒犯，当时发现姑娘面色不佳，特此送药赔罪。”
这……谁啊？
柯冉没能把眼前人和记忆中的任何一人对上，她确实不认识这人。
莫不是殷阙昨天回客栈的时候碰巧遇见的，她眼尖地瞥见对面人脖子上的伤口，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会动手了吧。
心里唤了殷阙几声，没有得到回应，柯冉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但愿不是上门找场子的，她这负伤状态应付起来或许有些勉强。
柯冉道了一句：“多谢”，她接过魏长戚递过来的药，道：“可问兄台名讳。”
见柯冉收下东西，魏长戚心里放下一块石头，语气骤然轻松，回答道：“姓魏，名长戚，敢问姑娘是……”
“柯冉。”
她答道，心底也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人不是来找场子的，那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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