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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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更时分，瑶光殿却依旧灯火通明，房顶与四壁上的大明珠照得整座宫殿明如白昼。殿内静悄悄一片，铜壶滴漏的声音清晰可见。桑虞坐于床前的小杌子上，一手支在床沿托着腮昏昏欲睡。床上的周后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褥子里，若不是轻微的呼吸，那枯槁的面容根本不似活人。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只是身子乏的厉害睁不开眼。
“二殿下那么乖巧……去了！”
“死都死了，再怎么乖巧也无用……”
本来安静如水的宫殿突然被这如同幽梦一般的声音打破宁静，本不大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尤为的刺耳骇人。床上假寐的周后猛然间睁开眼睛，侧目看着趴在床边酣睡的桑虞道：“虞儿，虞儿？谁在外面？，她们再说什么？”
桑虞听见她的声音抬头，睡眼惺忪的看着她道：“姐姐，已经三更了，殿中的人入夜便被姐夫清了出去，哪有什么人？定然是姐姐睡的不安稳又做噩梦了吧！”说完不忘贴心的将被子向上拉拉盖住周后方才伸出的双臂。
“不，不，虞儿，不是做梦，本宫听得很清楚，她们在说仲宣。仲宣，仲宣呢？”周后那双原本干涸无神的眼睛里突然盈满泪花，语气越发的激动起来。怪不得她这样激动，仲宣自幼便一直养在她身边，即使她近月身体抱恙将其交与乳母也不忘日日来向她问安。她方才才突然记起，仲宣已有多日不曾来看自己了。
见她神色激动，桑虞急忙抓住她的手道：“姐姐莫急，太医说你急不得，我这就去看看外面谁在说话，问个究竟。”话毕起身便朝外面走去。转身后，嘴角轻轻一扯，方才的焦虑半丝也无。
周后待在床上许久也不见桑虞回来，直到她快坚持不住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这才依稀听见那熟悉的步伐自外面由远及近。
“虞儿，她们是在说仲宣，是在说仲宣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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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虞知她焦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外面无人，是你听错了。”言罢，目光微微一闪不敢直视周后的眼睛。周后是何等的聪明，即使在病中也不似常人那般糊涂。桑虞的眸子一闪她便敏锐的捕捉到了：“虞儿，你在骗本宫，本宫方才已经听的很清楚了，她们，她们在说仲宣。仲宣没了，仲宣没了对不对？”声音颤抖的已经走了样，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落下。
“姐姐……”桑虞闻言一怔，似乎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而她这番表情使得周后更加肯定了仲宣的死讯。本只是黯然落泪的周后此刻突然间如孩童般嚎啕大哭。
“仲宣，本宫的仲宣……仲宣为何会死？”泪眼婆娑的眸子还未来得及变得犀利，突的一口气没缓过来便昏了过去。
桑虞面色一慌，跌跌撞撞的出了内殿道：“来人，来人，快传太医，快去请皇上，娘娘晕过去了。”
不多时，李煜便带着一行太医匆匆进了瑶光殿。自周后病倒他的人与心都没能安慰过，而今仲宣离世，他更是独自承受着丧子之痛夜不能眠。除了作诗悼念能舒缓几分心中伤痛，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仲宣那小小的身影和糯糯的声音。不过十多日，整个人眼眶深陷憔悴的没了人形，哪还有半分往日的玉树临风。
桑虞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他却没有注意到，心急如焚的命太医上前为周后诊治，生怕原本就病重的她挺不过这一关。
“娥儿，娥儿？从嘉在这，你睁开眼睛看看可好？”呼唤间泪水竟不知不觉的盈满眼眶一滴滴落在交错的十指上。
许是他情真意切的呼唤感动了神灵，周后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然而一见他便再度嚎啕大哭：“皇上，皇上，仲宣没了，我们的仲宣没了……”话未尽，突的从喉头喷出鲜血，而后再度不省人事。
“娥儿，娥儿！”李煜急呼几声没有回应，转身对身后一字排开的太医道：“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为皇后请脉！”
一盏茶后，最后一名太医摇头退下与其他数名太医一起跪地道：“皇上，臣等无能，娘娘她……”
“滚，全部给朕滚出去！”李煜大怒，继而转身看着一旁暗自垂泪的桑虞道：“娥儿怎会突然知道仲宣没了？”
“皇帝哥哥。”桑虞闻言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那力道震的李煜的心都疼了。
“虞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姐，姐姐下午还好好的。”话毕，竟已泣不成声。
“莫怕，莫怕，朕没怪你的意思。”李煜一把拉起她扶着她在床边坐下。桑虞感受到自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期期艾艾的看着他道：“皇帝哥哥，姐姐一定能好起来的，她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对不对？”
像是在安慰桑虞，又像是在定自己的心，李煜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冷喝道：“来人，将今日午时后当值的奴才全部拖出去杖毙。”仲宣的死讯他已经瞒了多日，可恨这些多嘴的奴才还是让皇后知晓了。她病了多日，如何能经得住这样的打击。
李煜自进了瑶光殿便没能再离去，周后夜间醒了几次皆又哭死过去，直到天明，他拗不过桑虞，这才到侧殿稍做休息。
他刚走不久，周后便醒了过来，整个人较之昨夜精神了许多，手伸出被子动了动道：“虞儿，传宫人进来，本宫要沐浴更衣。”
“姐姐！”桑虞大惊：“姐姐凤体抱恙，怕会沾了凉气。”
周后闻言定定的看着她明艳而又略带稚嫩的脸，半响苦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本宫想干干净净离开。”
“姐姐！”桑虞大惊失色，眼泪如断线的雨珠般往下落，伸手扶住她那纤瘦得肩膀道：“姐姐不许胡说，姐姐定会长命百岁的。”
周后伸手摸了摸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中苦意连连，自己年少时尚不如她，况乎现在这副残躯。她心中不是不怨恨，可她不怪从嘉，自己此生已然走到了尽头，而从嘉的路还有很长，总会有别人代替自己守在他身旁。与其是别人，不如是虞儿，最起码对仲禹她没有牵挂了。
周后出浴后摒退了所有人，连桑虞也一并撵了出去，只对她道：“虞儿，此时山茶花开的正好，你帮本宫折两支可好？”
待殿里空无一人时，她缓缓的换上了那件从嘉与自己一起裁制的天水碧凌锦的裙子，吃力的绾好高耸的发髻，只等桑虞采来山茶花插入发鬓。
而后李煜进了瑶光殿，直到第二日的天明才传人进去，彼时周后倚在他怀中身体已然冰冷僵硬。
公元九百四十六年，十一月二日，南唐皇后周氏瓮。
姐姐的故事便在此结束了，我悲伤的同时心里那一刻其实是有些开心的。从今以后，只有我陪着皇帝哥哥，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以后的以后，这份幸福便只属于我。而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姐姐才是那个真正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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