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妖荒仍是炎气腾腾，而此时的云间倾与云间照正一同坐在被神国军队包围的车架中，云间照悄悄掀开了纱帘的一角向外看去——拒霜城外铺天盖地的拒霜花是清清冷冷的莹白色，花瓣上凝结着或大或小的水珠，像是美人面庞上泣下的眼泪。
云间倾看着自家妹妹手腕上盘着的一条小龙，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把这个碍眼的给扯下来。
“我们的国主自许聪明，不知道妖皇看了这支军队，会作何反应呢？”云间照放下纱帘，心道这支隶属兴庆的军队此刻大概也想不到，他们保护的神国图腾正在车架内腹诽国主吧。
若是他们听见了，场面一定很有趣。
车队又前行数万步，才在一片霜粉拒霜花笼罩的地方看见了一座洁白、高大、巍峨雄壮的城池，六扇三百米高的白岩城门上，雕刻着妖荒六大家族的族徽，正中间的大门则更为宽敞高阔，其上更是刻绘着一只张牙舞爪、跃然欲出的白底黑花猛虎。
城门口早有妖族在此等候，最为瞩目的还是立于正中的那个少年——
少年有着白中夹杂着几缕墨丝的长发，头顶还有一对动来动去的黑白相间的兽耳，他穿着银亮亮的甲胄，肩上甚至披着一块垂落的虎皮，想来正是妖皇白虎一脉，再看他这般年纪，定是妖族图腾，郄泓太子。
然而这位年幼的百兽之王有着一双同样锐利坚定的琥珀色双眼，眼尾微微向上斜飞，根根分明的睫羽比之他族更加粗重卷翘一些，他的鼻梁高挺，唇峰凌厉，身材高挑，此刻正像是猛虎立于芙蓉丛中，他人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云间倾和云间照兄妹先后下了车架向他问好，郄泓的目光先是慢慢扫视过云间倾，最终定格在云间照身上。
在他看来，这位神族少女、最年幼的图腾与他想象中的既像却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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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白的肌肤，素色的衣裙，本该像是即将融化在南荒的烈阳里，可是她黛紫色的发丝，夺目的黄金眼与无可挑剔的容颜却又让所有族类移不开眼睛。尤其是那双眼睛，含着莲灵族的火焰和北荒的风霜，眼尾却微微上挑，这正是些许妖族血脉的象征，与她羽玉眉眉尾的一颗红痣组成一个更加靡丽的面孔来。
可是到底只是莲花吧……只要折断他们枝蔓，那么即使花藤上带了些花刺也是无妨的。
郄泓微微一笑，猛虎不会因为即将踏足的一片花丛中长满细小的花刺而驻足不前。
“初次见面……表妹。”
“失礼了，见过表兄。”
自然而然就被略过的云间倾看着这面上带着虚假笑容的一对图腾，嘴角也轻轻地上勾起来。
“父皇与母后近几日在前殿接见各国来使，一时恐怕无法脱身，只能请表兄与表妹今日暂时屈居外殿，等到明日再往内殿。”
“怎会？”云间倾面上无甚在意地说道：“此次本就是我们仓促来访，何况有殿下迎接，更称不上‘失礼’一词。”
郄泓太子面上神色并无什么波动，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并未改变，只是他身边的内侍却是战战兢兢——他们太子殿下可没说出妖族失礼的话，反而是神国的图腾小殿下先称道自己风尘仆仆，仪态不佳。神国又早在月前就往妖荒递了拜帖，此时再让他们仓促住在外殿，那岂不是坐实了妖族失礼的名声？
“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殿中侍从们早已安排好，二位可先行去休憩。”郄泓自然地转变了话题，“起居饮食皆已备好。”
…………
拒霜谷内宫殿杂落，唯有妖皇与妖后起居的宫殿居于谷中的至高点。
云间照此刻已经换好一袭薄软的咬鹃绿色云绡连身半臂裙，裙角以银纱线绣了飘渺的流云，腰间用霜白丝绦为束，悬滴水凝玉做禁步。
身后服侍的妖族似乎是妖兔一族的少女，她垂着两片耳朵，战战兢兢地将云间照的长发绾成随云髻的样式。云间照很满意，因为她自小就没有自己绾过发，更没有想去学一学的心思，这几日鲑阳暄不替她梳发，她便一直是随手将长发束起来，此时发丝难得规整，自然是心情愉快。
可惜身后的少女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被骇得瑟瑟发抖，她哆嗦着将玉垂扇步摇簪在云间照的发髻上，便听见云间照叹了口气，“你先去外面守着吧，我自己来就行。”
妖兔少女抖到不行，但仍是坚持着嗫嚅道：“不……不不，还是奴婢来……”
“我怕再让你动手，你这簪子不扎在我头上也要扎在你手上了。”云间照扶额，“去门口候着吧。”
妖兔少女在手心将裙角揉捏数下，才一声不吭地走到门外跪坐着。
梳妆镜与正门隔着两道珠链，任凭她有多么好的眼力，大抵也看不清云间照在做什么。
院中还守着八名妖族侍女和六个佩刀守卫，明面上是照顾与护卫，暗中确是探察之意。
“……想必是先派出一个天真的探探路罢了。”云间照手中的金丝香木玉蝉簪在她手中不过待了一会儿，就又被化作人身的鲑阳暄抽走。
漆黑若乌羽的冰冷发丝随着他的俯身一起垂落在云间照肩上，顺着她的耳廓滑进了衣领里。
他的气息，更加冰冷了。
鲑阳暄看见被他笼罩的少女睫羽一抖，伸手拨开了他的发丝，“还是这么怕痒。”话毕，他已经将簪子仔细簪在她的发髻上。
“好看不好看？”云间照被他摁着不许转头，只能看向镜中美貌的自己。
鲑阳暄看着被他摁住动弹不得的少女，咬鹃绿色长裙衬得她肤色更胜苍苍晴日夜空下，皎皎明亮的满月。
而他正是一身玄色，就如同一袭夜空一般包裹了这一轮圆月。
“此次从妖荒回去，可就不得不入兴庆了。”云间照听着他慵懒的声音，总觉得自己甚至从他语气里品出来一点揶揄。
“可我却觉得你十分开怀。”说着，她伸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拂落。
“哼。”鲑阳暄接着挑选了一根白青玉翡翠项圈为她缀上，“我此时便是只有一分欢喜，也要被你讲成十分。”
“所以你果然在幸灾乐祸？”
“自然，去兴庆的又不是我。”
“那你又何必以身犯险呢？”何必亲自来拒霜？何必将自己暴露在她眼前呢？
“不过，光明正大地来，还算阳谋。”
云间照没去理会他的问题，反而一转前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这便是不想回答了，鲑阳暄垂下眼帘，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他明知道此行不妥，可是褪麟实在是太冷太难受，即使在炎热的南荒他也并未好受半分，灼热粘稠的气息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那份冰冷却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里透出来，此时握着他的那双手温热又干燥，让他难免失神片刻。
平日里高傲的龙族低下头颅，他安安静静地伏下身，隔着自己的双手卧在她的膝盖上，允许了自己的一响贪欢。
…………
就在云间照忍无可忍想要告诉他自己的腿已经被他压麻了的时候，这条龙总算知道自己起来了。
他的墨发又一次扫过云间照的手背，然后重新化作她手腕上盘旋的乌镯。
只是……她下意识捏住了落下来的一根发丝，还未好好嘲笑他居然也会掉头发这件事，手中的发丝就化作了一块尖锐的鳞片。
“……嘶。”没想到龙鳞如此尖锐，若不是她反应迅速，恐怕这枚龙鳞就要深深刺入她的虎口。饶是如此，她的手心也被划开了一道血口，伤口并未开始愈合，反倒是艳红的血液即将顺着手掌流淌下来。
手腕上还未睡过去的鲑阳暄蓦然惊醒，探出头来查看她的伤口。
“看看你干的好事。”云间照捏捏他，“我现在的手痛死了。”她的血液中包含着莲的清香，比陈年美酒还要芬芳，鲑阳暄一时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团团莲花包围了一般。
还未等云间照催动火炎将自己的伤口灼烧一下，手腕上的鲑阳暄便将那几滴血液卷进了口中，“一会儿便不痛了。”
云间照手腕一抖，差点将他甩出去，只是最后生生忍住了，她下意识摩挲着手下他的鳞片，发现他已经将鳞片仔细收了起来，紧紧闭合的鳞片摸起来触手生凉，甚至有些细腻。
“不痛了……”他这样做，反而有些……痒。
“殿下。”妖兔少女在外面怯生生地掀帘子，“可有什么吩咐？”
云间照忙乱中一把将鲑阳暄按回去，“你来的巧，我本来想自己梳妆，却不想一时不察，反倒叫簪子割伤了手。”
“割伤了手？那怎么行……”妖兔少女语气里带了点哭腔，“奴婢……奴婢这就告诉女鸶姐姐，叫她来为您包扎。”
“既是包扎，你来不行吗？”
“奴婢笨手笨脚的……”
“女媱，你还在那里做什么？殿下来了！”
唤作女媱的妖兔少女啊了一声，也不敢再提包扎一事。
“划伤了手，表妹真是不小心啊。”少年骄傲的声音沿着珠链传过来。
云间照起身走到门口，看见妖族的郄泓太子正站在妖荒的月夜下，庭中绯红的拒霜花瓣在月色中与露珠一起升腾起来，沾湿了年轻傲慢大猫的皮毛，而这只大猫正慢条斯礼地拉开手中巨大的金弓，弓箭所指，正是云间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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