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丸药

第四章

        庆慈双眸放光，眼神完全黏在燕然手中餐盘上。

        她将鱼食往边男子手旁一塞，口中边赞叹“王府的厨子果然厉害！这点心如何捏得，竟同真的一样！”边快步走到桌边。

        “王……”燕然转头见池栏边自家王爷眼风凉凉扫来，嗓子眼里的话便硬生生转了个头，“王府的厨子手艺一向精妙。”

        确实精妙，这么一对比，小馄饨之类全都黯然失色。庆慈喜滋滋坐下，下意识招呼道：“二位小哥要一起吗？”

        口气自然，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自己吃，”池栏边萧静口气平淡，又道，“去净手。”

        庆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指尖沾了些渣滓。

        她“哦”一声，乖乖走到一旁木架，在水盆里净了手，这才走回桌边，认真用起来。

        燕然跟随萧静多年，头一次见到自家王爷耐心陪一位陌生女子用餐。

        这场面实在太罕见……

        燕然心头难得升起八卦之意，转头却瞥见自家王爷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心中立刻“咯噔”一跳，肃了肃脸上表情，快速行了个礼，抬脚便退了出去。

        整个水榭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银筷碰瓷声。

        庆慈吃饭向来专注，餐盘中有两样点心，捏成动物外观，小巧逼真。她见都没见过，吃之前特意夹起来研究一番，仿佛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旁萧静安静看着，倏然开了口：“你是神医，还是厨子？”

        “神医是别人客气，”庆慈咽下口中食物，正色道，“但我确实是正经大夫。”

        说完，她干脆问出心中疑惑：“其实你也不是府中侍卫吧？”

        “确实，”萧静道，“我是正经王爷。”

        “咳咳……”庆慈顿时呛得脸蛋通红，目光与萧静对上，却见对方泰然无比，倒显得她傻兮兮地。

        庆慈只得放下银筷，起身对萧静行了个大礼。

        “药王谷十三代弟子庆慈，见过北疆王殿下。”

        萧静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起来吧。”

        庆慈飞快站起来，见萧静依然若有所思地看她，不由摸鼻，讪笑两声：“庆慈有眼不识泰山，冲撞王爷了，还请王爷见谅……”

        萧静却道：“丹拂子那老头，二十年前不是说不再收徒了么？”

        忽然听得师父名讳，庆慈一时愕然：“王爷好厉害，竟然连这都知道。”

        萧静起身，将鱼食捡起，搁至桌上，走到水盆边净了手，不疾不徐道：“我还知道，庆慈姑娘二八年华，远未达到贵谷修习二十年方可下山行医的条件。”

        药王谷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因此以往合格的几位师兄们，出谷那时几乎而立之年。庆慈此前也一直以为自己还要再等上个十年八载，谁知新年一过，师父就对她进行了出谷考校。

        说到这，庆慈不免洋洋得意起来：“王爷不知，这二十年对其他人可能正常，但以民女的资质而言，实在有些没必要。”

        真是够自大的丫头……萧静哂笑一声：“如此说来，庆姑娘当真是扁鹊下凡，华佗转世。”

        庆慈嘻嘻一笑，丝毫不觉羞赧：“谢王爷夸奖。”

        萧静压下嘴角，走至桌边，坐了下来。

        “如此甚好，本王恰有一事不明，希望庆姑娘能解惑一二。”说完视线一偏，看到桌上几乎一干二净的餐盘。

        这丫头胃口倒是好。

        庆慈闻言，眼珠子一转，心内立刻有了一番计算。她做出一副恭敬模样：“王爷请讲，庆慈知无不言。”

        萧静盯着她一双水灵灵的杏眸，沉声问道：“‘红颜驻’，究竟是为何物？”

        红颜驻？

        陡然听到这三个字，庆慈不由看向面前的萧静。这人面相俊美，皮相骨相均生得无可挑剔，特别是那双眉眼，专注看人的时候，深邃凌厉，似乎能够轻易看穿她话中一丁点的虚假。

        不过，关于红颜驻，庆慈倒是没什么好扯谎的。她想了想，反问：“‘红颜驻，花无枯’，王爷可曾听过这话么？”

        “未曾。”

        说到医术药方，庆慈侃侃而谈起来：“用了‘红颜驻’，连花都不会再枯萎，况乎人哉？‘红颜驻’是前朝宫廷秘药，相传是前朝开国皇后命人所制，一开始只是用来驻颜保养，而后有位醉心医方的前朝御医，偷偷在原本的药方上加了许多互相牵制药性的神秘毒草，成分骤然复杂开来，但驻颜效果倍增。后宫里但凡使用过红颜驻的嫔妃娘娘，都好似被时间定了身，只增年纪，不增皱纹，个个像是得了道的仙子。”

        庆慈道：“因此，刚刚那句后面还有一句——‘红颜驻，花无枯。仙人貌，凡人慕’。女子爱美，谁不渴望容颜永驻？谁又不想成仙？哪个凡人又能不羡慕呢？”

        “不羡慕的大有人在，”萧静淡声道，“庆姑娘知道的只有这些吗？”

        你长成这样当然不羡慕……庆慈暗暗腹诽，口中继续解释道：“前朝妃子大半死于三十出头，并且极难有孕，即便生下的孩子也大都身带弱症。前朝开国皇帝子嗣非常薄弱。很长一段时间，前朝民间都流传着‘天子无德，后宫附妖’的言论，王爷可以去查。”

        萧静略略沉思，道：“红颜驻会让人寿数折减，子嗣艰难。”

        庆慈赞赏地看他一眼，道：“没错，人有盛年，花有朝期，但顶峰往后自然是下坡路，这是世间万物谁也逃不掉的规律。红颜驻确实会使人看起来青春长久，容颜永驻，但那些毒草的药性却十分复杂，虽说一时互相牵制，也不过是东风压西风。时间久了，各种致命毒素均在暗自积累，不露在皮相，便要攒在腠理和骨髓，日久天长，变为沉疴顽疾，一旦发病，几乎是瞬间油尽灯枯。”

        “彼时还是由我们药王谷的谷主岑元子进宫，才查出是这‘红颜驻’背后的贻害。前朝开国皇帝便命人将这害人不浅的药方付之一炬。因此，红颜驻的具体方子百年前便已失传。”

        “‘红颜驻，花无枯。仙人相，凡人慕。奈何生如寄世，蜉蝣寿，风灯命，旦夕变幻，无可转也。朝盛夕逝，荣悴之间，夏虫朝菌矣！’——这是岑老谷主传下来的医书上对红颜驻一方唯一的总结，民女知道的就是这些。”

        她一口气说完，去看萧静，只见对方一言不发地盯着桌上的青釉瓷瓶，陷入沉思。

        日光照在他俊美的侧脸，一半脸沉郁幽邃，一半脸清寂冷漠。庆慈似乎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晦暗。

        “王爷为何对红颜驻感兴趣？”她小心问。

        萧静一双凤目清锐，斜觑过来：“庆姑娘，京城不是药王谷，想在这里立身，第一要务便是收起你的好奇心。”

        心火可够大的……庆慈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顺承道：“是是是，王爷说的极是。”

        “庆姑娘吃好了？”

        “谢王爷，吃好了。”

        萧静起身，手指一抬：“燕然，送客。”

        庆慈一怔，嘴比脑子快上一步：“王爷，且慢！”

        萧静眉心微蹙：“何事？”

        庆慈乌溜溜的眼珠子转转，试探道：“王爷，姚大人同您说那九足虫的事儿了吗？”

        “说了。”

        庆慈观察萧静的反应，慢吞吞道：“这九足虫之毒虽然厉害，但民女是会解的。民女想着，既然京城有此隐患，若是能提前制备多一些解药出来，以便日后不时之需，王爷觉得如何？”

        萧静颔首：“未雨绸缪，自然很好。”

        庆慈见他允诺，表情立刻转为羞涩，佯作无奈状：“只是说来羞愧，民女进京不久，就租了个巴掌大的小院子，自建的药材库更是与药王谷的没法比。可这解药里偏偏有一味人参，需得十年老参方可入药。民女在京城药材铺打听过了，十年以上的老参，价格昂贵，民女行医时日太短，委实囊中羞涩，靠自己的话可能一时真制不出多少……”说完，欲言又止地看了萧静一眼。

        萧静嗤一声：“接着说。”

        庆慈吞吞吐吐道：“这九足虫说来多少也是冲着王爷来的，民女能有机会制成解药也是借了王爷的机缘……”话头又顿住，等看萧静的反应。

        萧静斜觑过来：“你想要什么？”

        庆慈努力让自己脸色与语气一般真诚：“王爷府中要是有那些个一时用不上的人参什么的……不多啊，赏民女两支便够用了。这样民女也算真正沾了王爷的光，为百姓做了件功德好事。”

        萧静：“……”什么叫“打蛇随棍上”，如今可算见着真招。

        活了二十二年，他还真没见过几个这样敢在自己面前蹦跶的。想到昨晚姚千同提起眼前人时，那些止不住的溢美之词……

        呵，姚千同到底被这丫头灌了多少迷魂汤？

        好半天，萧静缓声道：“庆姑娘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王爷过誉了，您放心，等民女制成这丸药，就给它命名为“静心丸”，用以纪念您的善心，您觉得如何？哦，对了，王爷，您还不知道吧？我们药王谷的谷主是必须要写一部医典以传后世的，等民女以后正式继承师父他老人家的谷主之位后，一定把这‘静心丸’的来历记在所著的医典首篇，让王爷您无私援助的美谈流传后世，到时候世人定会赞您为国为民，深明大义……”

        庆慈越说越来劲，好话不要钱似地往外撒，抬眸忽地触及萧静似笑非笑的眼神，赞美再次卡在嘴边。

        她有些心虚，摸摸鼻子，沉默一瞬，再次开口，试图缓和一二：“王爷，您若是不喜欢‘静心丸’，那叫‘北疆膏’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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