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选择
夜色微凉，疏淡的月光投落在窗棱上，却照不亮一室昏暗。
莫修明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瞧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负在身后的手指不断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仅偶尔会从他眼底一闪而逝几分疲惫与决绝。
就在这之前不久，他的几个弟子刚刚从这里离开。
他们宁阴派虽在外名声不显，不及泉春派和浮尘门、柏阳派等威望高、名声好，门派内弟子的相处却极为和谐，尤其是拜在他名下的弟子，因师出同门关系都极为亲近。
而孟鸿茂作为他门下大弟子，性格又一向仁善温厚，自然是极受门中弟子尊敬爱戴的。如今他们尊敬爱戴的师兄骤然被扣上一顶杀人的帽子，他们怎么可能不着急？
莫修明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想起方才门中弟子在他面前言及的种种，心头一时思绪缠绕。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他任由阿茂被带走什么也没说，是因为他知道手中没有证据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但他不说却不代表会就这样任由自己的弟子被人诬蔑声名尽毁，甚至性命难保。
往后两日，若能成功寻到那位萧姑娘或飞鹞子为他徒儿洗清罪名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行，他少不得要走些极端了。
希望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
这样想着，莫修明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若有似无的轻巧脚步声，那步伐踏着夜风不紧不慢，声音清浅几不可闻。
莫修明微微偏头，等了两个呼吸见对方仍未现身，他缓缓走离窗边，低沉的语声随着内力飘扬而出。
“深夜来访，不知姑娘所为何事？”
门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动，莫修明也没着急，只是转身走到了桌边，伸手从桌上的茶盘中取出一枚干净的茶盏，缓缓倒了杯茶推到一旁，又拿起这两日惯用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寂静不过片刻，门口果然传来门扉被推动的轻响，随后一道清丽的嗓音传来，带着淡淡笑意。
“莫掌门好耳力，这世上能听出我脚步声的人可并不多。”
伴着门扇被推开，一身精致华美墨绿衣裙的貌美女子浅笑着走进门来，目光不闪不避地看向桌前的莫修明。
“嫣青姑娘？”
莫修明似乎也没想到现身的人竟会是是她，有些吃惊地叫破了来人的身份。
先前的脚步声和气息他只听出对方是为女子身且对自己并无恶意，却没想到来人竟是锦绣坊的嫣青姑娘。
嫣青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合上门扇，走到桌边看上桌上的茶盏。
“莫掌门茶都备好了？”
莫修明端着自己的那杯茶走到桌边坐下，不忘示意嫣青也一同坐。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旁人都恨不得避我宁阴派避得远远的，姑娘此刻寻上门，应当是有事想说吧？”
嫣青嘴角依旧微微笼着笑意，十分自然地接上话题道：“不满莫掌门，确实如此，莫掌门既猜出来了，不妨再猜猜我来此为何？”
莫修明顿了顿，抬眼道：“可是为了云海之死，为了我徒儿的罪名？又或者姑娘知道有关云海之死的线索？”
嫣青笑意深了些：“是，也不是。”还不等莫修明再问，嫣青就解释道，“我来此却是为了令徒之事，我相信令徒是无辜的，只是可惜，嫣青一介弱女子，实在不知道有关云海之死的线索。”
“这……”莫修明没管她不靠谱的自嘲，皱眉出声，神情颇有些疑虑。
不知道线索，只是单纯相信阿茂？难道这位嫣青姑娘深夜来访只是来安慰他的？
不说这事可不可能，总归莫修明是绝对不会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的。。
果然不等莫修明问出口，嫣青就继续开口了，只是却没再解释之前的话，反而换了个话题。
“莫掌门，今日判云海之案，明明凶手不是您的徒儿，众人却仅仅只凭着宁掌门的几句话、云海身上区区几道伤口以及一个来路不明的荷包便轻定了孟鸿茂的罪，您难道就不恼怒？”
莫修明指尖轻动，被他以茶杯做掩，没叫嫣青发觉。
他淡淡开口，语气没有半分波动：“嫣青姑娘这话什么意思？为何这般问？”
嫣青笑了：“只是感慨罢了，如今的江湖当真是草率的紧，人命关天的事说定便定了，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意气用事，半点不顾及旁人，当真是叫人着急。”
莫修明举着茶杯沉默半天，半晌将杯中清茶一抿而尽，低声开口道：“是啊，世道如此……”
嫣青转着茶杯，目光专注地盯着茶水中上下起伏的小半片茶叶渣，悠然开口：“世事变化无常，岂是常人能预料的？说不得什么时候这世道就变了。”
莫修明倏然抬头看她，眼底眸色锐利清明，全不似往日的内敛。
嫣青好似并未察觉他眼神的变化，语气松快，浅笑盈盈地问道：“说来嫣青还有一件事要请教莫掌门，”她想了想，眼底似有愁绪未展，“莫掌门也知道，锦绣坊弟子混杂，不易管教。近些日子坊中出了个极有天赋的弟子，因天赋出众颇得优待，可他却也因这优待起了几分骄纵狂妄之心，总不将坊中规矩放在眼中。”
嫣青说着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与收服管教于他，偏偏有几个仗着他得了势的跟班不愿失去这个靠山，处处纠结坊中弟子阳奉阴违，暗中袒护于他，如今倒是让我不好下手惩戒了。”
看着莫修明直直看向她的眼神，嫣青并未有半分不适窘迫，从容如旧。
“如今我尚未动他，将这事说出来也是想问问莫掌门，是否认为我能成功收服此人呢？”
莫修明呼吸几不可察地一遍，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锁紧，片刻后回道：“在下不知。”
嫣青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并不意外的模样，微微一笑继续道：“那便换一个问题吧，敢问若是换了莫掌门成了我锦绣坊的小跟班，可会做出同他们一样的选择？”
这回莫修明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良久之后，他轻轻阖眼，嗓音微哑道：“可在下并不是锦绣坊的弟子，怕是无法回答嫣青姑娘这个问题。”
“是吗”嫣青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她有些无奈地站起身，眼底的遗憾真情实感，“看来莫掌门心有顾忌不愿帮忙，那便罢了，到底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任由锦绣坊再乱上一段日子了。”
说完，偏头看了莫修明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欲出房门，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猝不及防地唤住。
“等等！”莫修明猝然起身唤道。
见嫣青停住脚步，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这才继续道：“姑娘方才问我对此事如何看？一山不容二虎，若要锦绣坊安定，要么姑娘快刀斩乱麻压服了那群弟子，要么便是等那群弟子羽翼丰满之时反过来推翻姑娘。仅从人心向背以及根基深浅来看，自然是姑娘出手压服那群弟子更有利，也更可取些。”
嫣青收回伸向门扉的手，回身时嘴角已重新挂上一点笑意。
“莫掌门还未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若莫掌门身在我锦绣坊，会是何种选择？”
莫修明眼帘微垂，没有说话，嫣青也不催他，就这样站在门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她知道，今天他必定会做出一个选择。
果然，良久的沉默过后，莫修远终于低声开口，声音似乎要淹没在微凉的夜色中。
“自然是……姑娘。”
嫣青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伸手拉开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夜风，轻声道：“果然不愧是莫掌门，看得果然比旁人更清楚明白些。”她微微偏头，清丽柔和的嗓音随风散开，“这世上的明白人可不止莫掌门一个，所以莫掌门还要放心才是，云海的死令徒未做过就是未做过，总会有明白人能看清这回事的，相信令徒最终会平安无事的。”
说完她没再停留，抬脚向外走去，身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但她这看似安慰的话却让莫修明真真切切松了口气。在他眼中，这不只是一句简单的安慰，更是对方的承诺。
但愿他们能兑现这承诺。
莫修明看着嫣青被暗色吞没的身影渐渐归于一片漆黑，愣怔了许久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眼前的茶杯上，呢喃声低到连自己都听不清。
“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第二日一早，神武山庄内田阳突然接到手下报信，说在客栈寻到了缥缈医的踪迹。
田阳微微一愣，有些没想到似的开口问道：“寻到了？就在客栈？人还在桐淮？”
手下恭敬点头回应：“是，客栈掌柜的亲口说的，说缥缈医和那位温公子昨日是去城外赏景了，两人昨日晚间便回客栈了，只是太晚了不好打搅，故而并没有及时来报。”
田阳看了眼季文肖，又回头问道：“那如今人呢？可请来了？”
“已派人虽掌柜的去请了，只是要等些时候。”
田阳这才点点头道：“那便好，去请宁掌门和莫掌门来吧，今日我等便查验尸身，但愿这位缥缈医不是徒有虚名，能查出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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