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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9月光


三人、二马,择了林中另一条分叉路转道而行,速度比前几日都放缓了些。

        马蹄声被渐起的乌鸦雀鸟鸣叫遮掩大半,在树林中听不分明。群鸟粗粝嘶哑的叫声却没入得沈寻的耳朵,他此刻手握缰绳骑马跟在江茂后头,怀里圈着陆海音,满脑子是方才那句“你抱我骑”嘤嘤不绝。

        哪怕此刻听到陆海音的问题,也只是下意识机械地回道:“我自小身负顽疾,气海时有阻塞。风一为了救我,才配了药,助我打通关窍习武。你若不信,只管搜身,那些没贴药名的药瓶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紧张的,往常一篓子骚话都同竹篮里的水一样,一边进一边出,漏得统共没剩两句。陆海音依他所言,从衣襟到褡裢摸了个透,确实一字不差,摸了好些不具名的瓶瓶罐罐出来,想来沈寻见他第一面时说,自个儿是个身娇体弱的病人,的确不是瞎话。

        然而这些不具名的药罐还不是最多,剩下的全是给陆海音准备的,什么内服养气、外用生肌,一应俱全,还有罐仅仅拇指大小的润膏异香异气的。

        香味和沈寻一贯爱用的博山炉熏香份属同源,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连陆海音一时也认不出。她身量不矮,骨架却生得细,被囚禁三年连肌肉都尽数萎缩了,身上满打满算没几两肉。

        因此窝在沈寻怀里空间仍然极有富余,上下摸索一通毫无障碍,很是灵活地将这罐东西从沈寻荷包深处翻拣出来。

        沈寻眼尖,瞥到对方竟连荷包都翻遍,憋了半天的脸色红红白白,终于憋不住道了句,“别摸了。”他一低头对上陆海音嗅着香膏,有点茫然的神情,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男女授受不亲。”

        陆海音:……

        她把香膏塞回荷包,重新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靠进沈寻怀里,见怪不怪道:“委屈沈公子了,让你名节有失,原是在下的不是。”

        沈寻:……

        “真狠心。”他感叹一声,一蹬腿催着马加快速度,追上了前面的江茂。

        少了马车的负重,骑马果然脚程极快。

        从日暮斜阳走到月照松间,三人已经走出数十里。

        夜色深重不便行路,少了鸟声的树林又格外寂静,一点点马蹄声都会听得明显。三人索性停下,找个隐蔽巨石洞穴休息,将两马拴给洞外一棵麻栎树照看。

        干粮载在车上没带,沈寻也不着急。他抬手把大氅给陆海音拢紧,等到白色的风毛严严实实地围住对方的脖颈儿,只露个脸在外头,才觉得满意地收手。

        江茂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两手正搓一根干枯的木兰花枝,对着刚被他抱来的干苔藓和栎树枝聚精会神地钻木取火,也不知看没看见他俩人的动作。

        三人围坐成圈,沈寻笑道:“先前说我会武,也没个凭证,今儿就露一手给你瞧瞧。”

        他一撩袍角施施然站起身,几个兔起鹘落,流云踏步,便轻巧地跃上巨石顶,目光如炬,气势如虹。只见沈寻气沉丹田,并指成掌,一只手向远处轻轻一划,霎时仿佛空中破开一把无形之剑,带起松风如浪,鸦鸣雁唳。霎时——

        ——洞口乌泱泱坠了一堆鸟。

        陆海音:……

        江茂:……

        她认出来了,此乃乾坤一袖

        ——昆仑不传之秘,明教圣火令上所载绝学。

        明教位处西域,与中原武林所推崇的正统武学不同,大多功法奇诡,变幻莫测,更有甚者冠之以“魔教”的头衔。

        据照夜庭所搜集的情报所呈,乾坤一袖便是明教秘技之一,化气为剑,百步之外杀人无形。如今看来,发扬到沈寻手里,还得多一个名号,有隔树打鸟之功。

        陆海音叹了口气,望着抱着一群死鸟和一堆草药,闲庭信步翩然而返的沈寻公子,一时讷讷不知说什么。半晌,终归将袖里的那柄天问刃也递了出去,说,还是你来吧。

        木头不禁钻,冒了会儿烟就“砰”得窜起火舌,灼着地下的干苔藓烧得旺盛。

        那柄被揪掉木兰花的花枝也废了,丢进火堆里贡献余生。沈寻握着“天问”杀鸟片肉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就串起肉来烤得喷香,嘴里还念叨着可惜只能揪些□□、紫苏叶当作香料,辜负了野生鲜美禽肉云云。

        火堆烧得“噼啪”作响,祛了几分洞穴残存的湿冷。陆海音坐在中间,暖意从四周席卷而来,他满目荒诞景象,心里却莫名暖得有些想笑。

        当世绝学用来打鸟,神兵利器用来片肉,江茂用同兴镖局家传秘法留住的那支木兰花被揪掉花瓣,当了钻木取火的那根儿“钻”。任说给谁听,谁都不信。

        “阿杏不会怪你丢了花儿的。”沈寻三口两口把肉吃完,扭头冲旁边的江茂笑道,“估计只会怪你没给她留两口好肉吃。”

        “我师父也不会怪我大材小用,这功夫可不就得用在刀刃上嘛。”他又笑眯眯地补充道:“他老人家要活在世还得戒荤腥戒酒色,这乾坤一袖打落的鸟,他怕是一口尝不得,只能念两句阿弥陀佛大道难容,实在可惜。”

        “天地万物,物尽其用;人活于世,死得其所。都是一个道理。”

        陆海音见他潇洒,忍不住跟着笑:“你倒是一样,僧不僧道不道的,没个正数。”

        她这笑真心实意,笑得唇红齿白、眉眼慧黠,已不是春雪初融时的乍暖还寒勾人心弦,而是铺满整个春日般的灿烂繁盛。沈寻张了张唇,正要说话,却听江茂煞风景又慢半拍的声音:“阿杏不会怪我的。她希望我过得好。”

        陆海音闻言,微微垂下眼帘,人有长睫遮去一半眸光,唇角的笑意却更灿烂几分:“不错,他们都希望我们过得好。”

        “哪个他们?”沈寻好死不死地凑上来,“有没有我?”

        陆海音不理他,起身时却听见沈寻的声音幽幽传来,似有幽怨哀婉之意,“反正我是希望你过得好。”

        她额角一跳,没得给沈寻装可怜撒娇的样子恶心坏了。踩踩地面,眉头一挑:“他们都在下面,你也去?”

        沈寻这才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为了陆大人去也心甘情愿。”

        这话是调笑,却不见听者有反应。陆海音拂去衣襟上的灰烬,恍若未闻,径自往另一头去了。

        “怎么恼了?”

        沈寻疑惑地望着陆海音理离去的背影,心说自己也没编瞎话,全是吐纳心声的大实话,便转头,向刚踩灭火堆的江茂寻求意见。江茂偏头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合情合理的回答,“小陆大人许是想家了?”

        沈寻掂量掂量思忖片刻,想起他与陆海音在郁州喝酒那晚,对方提起的一句话——

        “先师故去,全家死绝,全身上下除了一把剑、一条性命之外,无以为报”,觉得江茂的猜测不无道理,于是冲对方比了个大拇指,便转身往另一边寻人去了。

        江茂不明所以,也对洞穴口回了个大拇指。

        倘若阿杏在此,只怕要摇摇头,为这惨不忍睹的场面一大哭。可见任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一旦动了凡心,也免不了当几回木头,还是水上浮木,飘移沉浮不由己。全要随了风动,跟了水流,一路东南西北跌跌撞撞不知去向。一时不觉不察,就跟到海角天涯了。

        沈寻寻到陆海音的时候,对方正半倚着洞穴口的石堆上赏月。

        青丝随意挽就,姿态随意,却不粗莽,别有一番风流写意,落拓无羁的气韵。见有人来了,倒也不躲,头偏了小半圆弧看向来人。

        石堆垒砌在巨石背光处,她看月亮,月亮照不到她。

        沈寻瞧不清楚对方脸上的神情,干脆三步并作两步,踩上石堆,一撩衣袍,在那人身边坐下。

        陆海音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幽深夜色里看起来比白日里还要冷清。纵然沈寻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此刻也猜不透她为何突然心生不愉,索性直白地道了歉,说对不起。

        陆海音听他语气磊落又诚恳而切,心甘情愿把自己看似无常的喜怒照单全收,只得沉默着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上沈寻的目光:“虽是说笑,下次却也别说那般的话。你我萍水相逢,不论为财为义,你能做到如此,已然足够。陆某,不胜感激。”

        哪样的话?

        沈寻数着眼前人微垂的睫毛,无声地过了一遍方才的字字句句,直到那句“为了陆大人去也心甘情愿”,才仿佛打通了什么关窍,猛然停住。

        灵光乍现,福至心灵,他望着陆海音重新转回去对着月亮的侧脸,微不可查地轻笑一声:“放心,我命硬的很。”

        陆海音不想沈寻死,尤其不想他为自己死。也许因为过往生命里早已遭遇太多失去,连听一句不经意的打趣都觉得刺耳。

        那样一个心狠的人,却也意外地,格外得心软。沈寻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只觉得心跟着软得一塌糊涂,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手搓来揉去,淌成松林间如水一般的月色。

        “你想不想去上面看月亮?”

        沈寻说罢,也不等对方的答案,便将眼前人从阴影里捞出来拦腰一抱,乘云踏风,欲作登天步。陆海音来不及反应,本能伸手搂住沈寻肩膀,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整个人随着对方飞上了巨石之巅。夜幕中风过无痕,纷纷化作耳边呼啸之声。

        沈寻知道陆海音真正的答案,尽管对方尚未开口。就好像他能猜到陆海音为何恼怒一样,那些所有未尽的字句里埋藏着眼前人的真心,是一颗迎过刀枪剑戟,斗过魑魅魍魉,早早把人世间苦辣辛酸都尝遍,却还温软鲜活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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