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金钩钓鱼
避暑山庄。沧浪屿。
午后四、五点钟光景。
夏日午后浓稠的橙色阳光照在“沧浪屿”的石墙上，照在攀爬在墙上的藤萝叶子上……
人造小瀑布从人造假山上飞溅下来，碎银点点，流水潺潺，叮咚有声……
瀑水流进莲池内，池水碧绿，浮萍点点……
十余尾金鱼在碧水中时隐时现，两三朵睡莲于水面上似睡似醒……
几株虬劲苍松巍然入云，其中一株上有座鹰巢，偶闻雏鹰之啁啾……
“沧浪屿”乃庭厅结构，南庭北厅一体，前后有门贯通，厅半建在水里，厅无墙，临水三面围以可坐人之矮栏……
厅里两个苏州艺人，正怀抱瑟琶边弹边唱，吴侬软语，说着苏州评弹……
斜角一只小楠木茶几，茶几上有香茗，茶香袅袅……
茶几旁雕花楠木小团凳上，坐着两个品茗人，一个是爱新觉罗?弘历——大清朝当今皇上乾隆；另一个背上驮着个罗锅，正是当朝一品宰相刑部尚书刘墉——刘罗锅是也。
四个宫女为二人扇着扇子……
乾隆身后站着小太监吉祥。
刘墉与乾隆正小声说着什么……
乾隆脸上阴晴不定，刘墉却似胸有成竹……
突然，刘墉似乎说到什么为难之事，君臣二人对望凝眉，苦思冥想……
乾隆突然一拍小几，似说有了！转过身来，问着吉祥什么……
吉祥边为二人筛茶，边小声回答着什么……
乾隆用手一指吉祥：“此事便着落在你身上！”
吉祥大包大揽地一拍胸脯：“包在奴才身上！”
刘墉又似在补充着什么，提醒着什么，嘱咐着什么……
吉祥鸡啄米般点头不止……
一群梅花鹿在驯鹿坡上悠闲地吃着草。
婉儿从松鹤斋门里走出来。
早已等在一边的吉祥迎上前去。
“婉儿！”
婉儿白了吉祥一眼，不理睬他，继续快步疾行。
“喂，婉儿，等等我，人家在这儿等你半天了，有件新鲜事儿要告诉你……哎你不听拉倒，我呀，告诉小玉去！”
婉儿这才站住，又白了吉祥一眼：“有屁快放！”
吉祥故意转身就走：“不听拉倒，倒好像我求着你啦？嘁！”
婉儿一下子挡在吉祥面前：“把姑娘的胃口吊起来了——今儿个你不说还就不行啦！”
“哎我说婉儿，咱哥儿俩交情一直不错呀——你这两天咋就这么改常呢？”
婉儿垂下头，叹了口气：“吉大公公您别庸人自扰了好不好？本姑娘这两天的确是有点儿郁闷、纠结——不过跟你真没关系哦……”
吉祥故作惊讶：“好大的胆子！是谁呀？敢惹咱老太后的大当家——松鹤斋的小姑奶奶呀？”
婉儿哼了一声：“哼！还有谁呀？还不是你吉大公公的白眼狼主子——那个连自己的亲妈都敢怀疑的人！”
吉祥明知故问：“啊？！你是说……皇上？！”
“我可没说啊！吉大公公，你要想害我，可也别使这下三滥的阴招儿……”
“哎哟你亏心不亏心呀？我一有好事儿哪回不先想着你？还说我想害你……”
“那你快说有什么新鲜事儿要告诉我呀？”
吉祥神秘兮兮道：“婉儿，我知道你是最忠于你的主子的——你的主子一有点事儿你就睡不着觉是吧？”
“嗯哪。”
“吃饭也不香对吧？”
“嗯哪。”
“大姨妈来得也不准了对吧？”
“嗯……哎你管得着吗？哼！我就知道你一大早儿在这儿等我准没憋好屁！”
“不听拉倒，我找小玉去。”
“哎你快告诉小玉去，谁稀罕呀……”婉儿作势要走。
“我逗你玩儿呢。这件事儿我只想告诉你！哎你说这园子里我是不是对你最好？”
“谁知道你肚子里打得什么鬼主意！”
“哎哟婉儿，连这你都不懂？我问你吃饭香不香、睡觉甜不甜、大姨妈准不准……这不都是关心你么？”
婉儿冷哼一声。
“婉儿我问你，你不觉得你们松鹤斋最近有点儿麻烦不断诸事不顺吗？”
“哼！还不是因为你主子耳根子软——人家说啥就信啥！哼！连自己的亲妈都怀疑——他还叫人吗？！”
“你当着我的面敢这么骂他——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哼！你要是那种小人我早就不搭理你了！”
“哎，你这话我爱听，说明我认了你这个妹子也没走眼——对啦，古人不是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么——婉儿，有你这句话，你就是我的红颜知己了，我为你死了也值了……”
“得了吧！吉大公公。你可别为我死——你死了，我活着不也没劲啦？不过我不明白你一大早的就在这跟我绕来绕去的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呀？”
“我想告诉你的吧，就是昨天我上街见到了一个神算子——一个牛鼻子老道，自称什么‘铁嘴神罗锅’。哎你别说哈，还真有点儿神，你不用说话，他就能算出你出生年月，测你吉凶，百百中……这么说吧，连你祖宗八代他都能算出来——铁准！”
“真的？”
“真的！要不我干啥大清早的在这儿等你——我知道一见到算卦的你就走不动道儿，这回碰见真仙了，还不去算算？再说啦，就冲你们松鹤斋最近生的这些闹心事儿，你还不让那个‘铁嘴神罗锅’给你们掐算掐算？给你们破破？”
“你刚才说他叫啥？”
“铁嘴神罗锅！”
“真那么神吗？”
“不神我跟你说他干啥？我知道你平时就喜欢给那些算卦批八字儿的塞银子，现在你们松鹤斋老犯邪，我这才赶紧告诉你，你好去求他给你们掐算掐算破破邪嘛……”
“这个铁嘴神罗锅在哪儿摆摊？”
“二仙居——咋？还真要去呀？”
“你这么好心告诉我，我能不去吗？正好太后想吃二仙居的碗砣儿让我去买，那就顺便给太后求一卦呗。”
吉祥显得特仗义：“反正这会儿也没事儿，我就陪你走一趟。”
“真哪？”
“谁让咱哥儿俩在这山庄里最相好呢——走！”
二人向丽正门走去。
二仙居闹市。
店铺栉次鳞比，酒楼酒旗招展……
裘翠楼、留霞亭两大酒楼门庭若市，进进出出……
大街上，红男绿女，熙熙攘攘，南来北往……
街两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婉儿和吉祥来到二仙居卦摊旁。
吉祥小声道：“看，他就是铁嘴神罗锅！”
婉儿一看，卦摊后果然坐着一个骨瘦形销、白须白的老道，少说也有七十多岁，在那儿闭目养神，仙风道骨，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背上的罗锅非常抢眼。卦摊的招子上写着：上知五百年，玉皇大帝叹无奈；下知五百年，阎王老子徒摇头。下有二行小字：卦银十两，恕不打折。少给一文，免开尊口。
卦摊前好多人在围观，可就是没一个人算卦。
吉祥突然莫名其妙地咳嗽了一声。
那老道眉毛抖了一下，仍没睁眼。
婉儿冷笑道：“哼！怪不得没人算卦——十两！少一文还免开尊口——什么尊口？我看你纯粹是狮子大开口！”
老道微微一笑，头不抬，眼不睁地开言道：“善哉善哉！姑娘此言差矣。若我铁嘴神罗锅算一卦能使你家主子逢凶化吉，转祸为福，化天大灾祸为天大吉祥——请问姑娘，我铁嘴神罗锅十两卦银值否？百两千两值否？”
婉儿一震，打了个冷战，颤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还……还知道我主子有……有天大的灾祸？”
那老道呵呵一笑，睁开眼睛，精光四射：“善哉善哉！姑娘身上，煞气冲天！不过呢……这煞气并非姑娘本人所致，乃是另一与你极亲极近之人将有大祸临头！不过呢，老道我掐指一算吧，这平民百姓，富商大贾，一般官员，甚至四品五品……直说吧，他就是封疆大吏，文武朝臣……也不可能有这么大这么重的煞气呀……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嘿嘿。铁嘴直断！一卦十两！少给一文，免开尊口！哈哈哈……”
婉儿急得跺脚娇嗔道：“哎哟真讨厌！给你银子！你快说……”
看热闹的一看有人给银子，而且一掷十两，立刻喧嚣与躁动起来……
老道莫测高深微微一笑，语出惊人：“姑娘主子乃是皇亲国戚，且举足轻重，乃我大清朝的重要人物——不是一般的重要，而是非常非常之重要——请问姑娘，铁嘴神罗锅说得对否？”
婉儿瞪着铁嘴神罗锅，如遭电击，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那……那你说，这个人……又是怎么个重要法儿？这个人，重要到什么程度？”
铁嘴神罗锅神神叨叨掐指一算，缓缓伸出三根手指：“依老道算来，这个有大麻烦的人不出三人……”
婉儿浑身巨震，不由急急催问：“你快说！这三个人是谁？！”
铁嘴神罗锅右手轻捋银髯，语出石破天惊：“皇上！皇后！皇太后！”
婉儿倒吸一口冷气，出一声惊叹：“啊！天哪！”
铁嘴神罗锅直视婉儿，铁口直断：“依卦象看来，大清紫气东升，皇上年轻有为，虽有些小烦恼，却无大碍……奇怪的是，他的小烦恼似乎与你身上的煞气有些关系……嗯，皇后已逝，新后未立……那么，你身上这极重煞气……恕老道直言，当属太后！姑娘，我铁嘴神罗锅说得对也不对？”
婉儿已经傻了，懵了，眼睛真勾勾望着铁嘴神罗锅：“神仙！神仙！你是活神仙！大罗金仙下凡……没错……大罗金仙下凡……”
围观的人一见婉儿这神色，再没人敢对铁嘴神罗锅挖苦嘲讽，个个肃然起敬。
“哎呀！算得铁准！神啦！”
“这姑娘真是避暑山庄里出来的……”
“太后的人——不得了哇！”
……
婉儿卟嗵跪在地上：“神仙爷爷！你真是神仙！你说得丝毫不差，我主子现在有天大的麻烦！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主子——让她快快从这麻烦里解脱出来吧！”
那铁嘴神罗锅微微耸了耸罗锅，伸手又掐算一番，暗暗点头道：“壬癸属水——你主子并非身体不适……”
“对对，她身体没毛病，好着呢！麻烦不在……”
“寅虎辰龙……龙争虎斗……哦耶，她麻烦当在母子不和！”
婉儿眼中的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一头磕下去：“神仙爷爷！神仙爷爷！求你救救我主子！求你！求你……”
铁嘴神罗锅满脸大慈大悲：“姑娘请起！请起……”
吉祥轻轻扶起婉儿。
铁嘴神罗锅脸色凝重：“姑娘，事关重大！若想破此大劫，须得见到太后本人，方能辨证施治，对症下药，帮你主子化解危机，逢凶化吉！”
婉儿转身看着吉祥：“吉……大哥，你看怎么办？”
“那只能劳烦这位老神仙去你松鹤斋走一遭——没别的办法！”
“可怎么让老神仙进避暑山庄呢？”
“这倒不难，把门的兄弟我都熟，带老神仙进去不成问题，问题是太后她老人家能准老神仙给她看相起卦吗？”
“这个包在我身上，我的话太后多半能听进去；再说了，太后她对卜卦摇签啥的可信呢，上次去普宁寺进香，她老人家还请方丈给她算命来着呢……”
铁嘴神罗锅呵呵冷笑：“雕虫小技尔。”
婉儿道：“神仙爷爷，能劳您大驾进避暑山庄里为太后算算破破吗？”
铁嘴神罗锅笑道：“龙潭虎穴都可去得，避暑山庄又有何去不得？只是老道不能去！”
吉祥翻着白眼儿不满道：“你这罗锅子……还想拿一把儿？”
婉儿急忙捂住吉祥的嘴：“莫胡说！莫胡说！神仙面前莫胡说！”
铁嘴神罗锅又眯起双眼，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婉儿央求道：“神仙爷爷，求您明日进避暑山庄帮帮我主子吧？卦金随你要！若能帮太后化解了眼前的麻烦事儿，太后还不定怎么重赏您哪！”
铁嘴神罗锅傲然道：“赏字休提——有缘人自然会帮，若说赏没得商量！”
吉祥嘲讽道：“真有个性。”
婉儿道：“对不起，是我说得不对——凡人怎能赏赐神仙呢！是您应得的，应得的……”
铁嘴神罗锅：“贫道只是为寺里诸神化些香火钱而已，便是玉皇大帝，大罗诸仙……也需用香火钱不是？”
婉儿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那就烦请老神仙进避暑山庄给我主子破一破行吗？”
铁嘴神罗锅竖单掌于胸前，缓缓说道：“善哉善哉。赤子之心，其情可感！老道就看在姑娘这一片赤诚上，愿帮你主子破上一破，助其渡过此厄。但是，此事儿须得太后亲去我朝阳洞进香洒扫，以显虔诚之心；如此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方能为她指点迷津，助其渡过难关——不过天意不可违，结局如何，也只能尽人事而待天命……”
婉儿泪水不住地流：“神仙爷爷，求你一定救救我主子！她虽然脾气不太好，可她确实是个好人哪……”
“是不是好人，天知，地知，她知，我知……这么着吧，姑娘，你若能说动她来，咱们朝阳洞见——老道我专度有缘人！届时贫道自有说法——善哉善哉！”
婉儿感激不尽，流着泪又从怀里摸出2o两银子：“神仙爷爷，今儿出来只带这么多，都给您吧——算作定金！”
铁嘴神罗锅拂尘轻挥：“姑娘真情——重过千金！这定金就免了罢！若有缘，明日朝阳洞寺观再会！善哉善哉！别的人贫道不敢说，姑娘是个好人贫道可下定论！”
说时，老道的目光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无限慈怀。
婉儿磕头道：“谢谢神仙！谢谢神仙爷爷！那就明日朝阳洞见——我和我主子一定去！”
铁嘴神罗锅单手于胸：“善哉善哉！还有一事须说在前边，太后来时，不便穿太后衣冠，会影响占卜准确指数。”
婉儿道：“好的。我保证，太后会微服前往。”
吉祥拉起婉儿：“行啦，走吧，回去跟你主子说去。”
二人转身离去。
走过二仙居桥，吉祥说：“噢，婉儿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儿。”
“好。那我就先回去跟太后说去。你快回哦。”
“等你的好消息。”
吉祥目送婉儿远去。
围观人群已散，铁嘴神罗锅正在收起卦摊……
吉祥回到卦摊前，一伸大拇指：“刘大人，戏演得不错呀……”
“还是吉大公公这配角演得好！”
“金小欢这易容术——我真服了！”
“鬼斧神工！”
“刘大人，小鱼儿可咬钩啦——等你再把大鱼钓上来，我小吉功不可没哦……”
“那是当然！吉公公这功劳大着去啦！”
“怎么谢我？”
“请你吃饭——裘翠楼，留霞亭，随你挑！”
“一言为定？”
“谁赖账谁小狗！”
俩人一击掌，哈哈大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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