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祸
狂风暴雨的黑暗中，树叶在不停地“沙沙”摇曳。它们所归属的整棵大树好像要在下一秒就被连根拔起一般，在风的摧残中咬牙坚持。一道闪电劈过，三秒后，雷电的狂啸从天而降，把浅睡中夏樱激得一个哆嗦。
今夜的暴雨是气象局出了警报的，她醒了，从被窝中探出头，环视着空荡荡的家里。心想着：父亲还没回来？
一人躺在阴暗的家中，她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试图不让体温向外流逝。原本就潮湿阴冷的家里，因为这场暴风雨变得更加令人战栗。
“睡着了就不冷了，睡着了就不冷了……”她默念道，明天还有考试，自己现在来了精气神儿可不行。
外面又来了一道电闪雷鸣，好像劈中了什么，窗外发出“兹兹”的声音。夏樱再也没了睡意，从被窝里爬出来，打了个寒颤，碎步小跑到窗边。窗外的那颗大树被雷电给击中了，树尖儿上还冒着缕缕细烟。
幸好雨大，不然树要是着火了的话那就出大祸了。
夏樱趴在窗户边上，满是担心地盯着窗外，试图寻觅父亲归来的身影。夏有全是个夜班出租车司机，这种天气正是他赚钱的好时机。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想了一下，又将手机放下。这时候给父亲打电话只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是不要打扰他好了。
这么想着，又重新回了自己的被窝里，躺下。
夏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听到嘈杂的手机铃声睁开眼睛时，窗外依旧暗黑一片。好不容易睡着却吵醒，即使是父亲来了电话夏樱也想发一顿脾气。
手机上显示的来电是未知号码，夏樱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把手机屏幕放在自己的脸上，带着一点点不耐烦的语气：“喂？”
“您好，请问是夏有全的女儿夏樱小姐吗？我们这里是龙山警局分队。”
一听到是警察打来的电话，夏樱一个激灵，睡意也没了大半。她“扑腾”一下从床上坐起，双手死死握住电话：“我是夏有全的女儿，请问有什么事？”
“您父亲出了意外，现在正在龙山第一医院进行抢救，需要家属签字同意才能手术，我们通知您迅速赶来。”
“什么？”夏樱的大脑“叮”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晕晕乎乎，精神也飞了出去。
“喂！喂！夏樱小姐！您还在吗？请快速来龙山第一医院！”电话那头的警察焦急地扯着嗓子又喊了一遍。
“我，我知道了！”她“噌”地一下从床上起身，只身着睡衣，连伞都没来得及拿就冲出家门。
消瘦的身躯在狂风暴雨中无助地瑟瑟发抖，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她是凭着记忆跑到马路上的。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身体上每一处都痛得要死，但她管不上，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快到医院去。
路上别说是出租车了，就连车的影子都见不到。只有没过脚脖深度的积水，以及雨滴落下时砸出的片片涟漪。
夏樱心急如焚，一边往医院方向跑，一边时不时回头看有没有车经过。
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车，夏樱惊喜地狂挥手，大喊着：“停下来！停车！”
她的声音在这样的雨夜里显得微不足道，小小的人儿更是格外渺小，甚至于车上的驾驶员根本就没有发现她，就这样开了过去。
时间一分分流逝，夏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随着风的方向左右摇晃，怕是一不留神就会被风给吹走似的。
等了许久终于又看到远方驶来了两盏灯，又是私家车。经过刚刚的教训，情急之下，夏樱冲出马路，直接拦在了那辆急速奔驰的车前。
“停一下！停一下！”她挥舞手臂，扯着喉咙大喊，眼睁睁地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车，却没有一丝退后的意思。
“吱——”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长夜，打破繁杂的雨声。
本来车行驶得好好的，突然一个急刹车让车内的玖顾之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倒。
坐在副驾驶的易柯第一时间询问玖顾之的状态，“您没事吧？”然后白了一眼司机周杰，“你怎么开车的？你是不是疲劳驾驶了！”
玖顾之整理了一下刚刚因为急刹车而微微皱起的西装，语气平和地答道：“我没事，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杰松一口气，幸好他今天载的是一向温和的大少爷，要是载着老爷或是其他人的话，出了这种事他就饭碗不保了。
“大少爷，道前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拦住了车子。”周杰解释道，然后不甘示弱地回击着易柯，“没看到前面有人啊？我不停车，难道压过去？”
听了周杰的话，易柯和玖顾之双双倾头看向前方。在车灯的映射下，确实能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张开双臂站在车前，在雨中的样子格外瘆人。
“这是午夜惊魂啊？”易柯皱着眉，拍了拍周杰的胳膊。
“滴滴！”周杰按着喇叭，示意夏樱让道。
见自己面前的车停下来，夏樱赶紧靠了过去。怕车子离开，所以紧贴着车身移动到副驾驶，一个劲儿地敲着车窗。
“这……”易柯面露难堪。要是这事放到平常的话，他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肯定会热心地询问这人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但现在他的老板也坐在车里，他便不敢轻举妄动。和周杰交流交流眼色，再回过头，观察着玖顾之的表情。
自己焦急地敲着车窗，车里却没有反应，这让夏樱很是心急，跺脚喊道：“师傅，你帮个忙！求求你！求求你能不能送我一路！”
“老板，这人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求救……”易柯试探性地说道。
“嗯。”玖顾之点头，轻允一声。
这一声“嗯”，让易柯仿佛得到了千军万马，将车窗稍微摇下来一个小缝，瞬时不少的雨滴乘着风飘进来。易柯向窗外看去，正好对上了车窗外夏樱的那双慌张的眸子，他心中略微一惊，但不露痕迹：“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到车内人终于回答了，夏樱看到一丝希望。在车窗摇下的那一瞬间，手就死死地抓在了车窗边缘上，防止副驾驶的人中心将车窗摇上去。
“求您了！载我一程，送我去龙山第一医院！求求您了！”
“老板，时间还早，我们去机场的路上也正好经过那家医院，您看……”易柯小心翼翼地征求着玖顾之的意见。
“让她上来吧。”玖顾之往里面移动了个座位，说道。
易柯做出上车的动作，招手示意夏樱坐到后座上。心里想着：我亲爱又善良的老板，我要誓死追随您一辈子！
没想到自己厚着脸皮拦下的车居然成功了，夏樱一边感谢着，然后赶紧打开后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关上门后还是不停地向着副驾驶的易柯道谢：“太谢谢您了！太谢谢您了！”
“别谢我，要谢就谢我们老板，是他让你上来的。”
听到易柯这话，夏樱才看到自己的旁边也坐着一个人。笔挺的西装，整洁的仪容，还有那股从头到脚散发的清冷气质，让自己不敢再多看一眼。只得低着头小声地道了句谢，便使劲儿地靠着车门坐，怕自己身上的雨水将车座弄脏了。
但其实已经弄脏了。
夏樱像是一块海绵，一直有水从她的身上滴落。
车内的气氛很是严肃，玖顾之在闭目养神。夏樱也是会看眼色的，连呼吸都降到最小声，怕打扰到玖顾之。一旁，在心中焦急地掐算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
“小姐，医院到了！”司机周杰接收到易柯的信号，很贴心地将车开到医院的门口，然后通知夏樱。
其实夏樱家离医院不远，但就是这不远的路程，在今天来说都格外辛苦。
夏樱还在因为紧张而晃神，一心想着电话里警察说的话，父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大雨天里出了车祸？还是说……
“小姐，医院到了！”周杰提高了嗓门，这回，把一旁睡着的玖顾之给吵醒了。根据后视镜看到玖顾之睁开眼睛，周杰避开视线闭上嘴巴。
“啊？”夏樱道谢后匆匆下了车，对着车潦草地鞠了一躬，向医院内部狂奔。
“还是一个孩子，这么匆匆地奔向医院，肯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易柯摇着头，他本来就是那种很多愁善感的人。
“就你知道得多……”周杰找茬，要不是那个姑娘他也不会把老板吵醒。
顺着易柯的话，玖顾之望着夏樱进去的医院门口，视线转向她曾经坐过的座位，那上面还蹭着夏樱刚刚留下的水渍。
水滴们聚在一起，汇成了一摊。
玖顾之锤了捶脖子，缓缓开口道：“现在几点了？”
“凌晨2点27分了。”易柯回答后，才想起来，玖顾之是要赶5点飞机飞美国的人。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愿意让一个小丫头搭顺风车，心中对玖顾之的敬意又增加了几分。
“出发吧。”玖顾之说道，再次阖上了眼睛，休息片刻。
看到自己家老板这么累，易柯就对那个害老板辛苦的二少爷心生怨愤。虽然是他从未见过面的二少爷，但那位二少爷的“光荣事迹”他却是听了不少。这次老板匆忙赶去美国也是因为二少爷又闯了大祸。听说是向自己的朋友下迷药，被发现，摊上了官司。
另一边，夏樱跑进医院后一路横冲直撞，周转好久才找到手术室。
顾不上自己现在这幅披头散发狼狈的样子，夏樱冲过去抓住手术室前站着的警察，张口就问：“是您给我打的电话吗？我是夏樱！我爸爸呢？”
“你先镇定一下！”警察带领夏樱牵手术同意书，之后安抚她坐下来冷静，“你父亲还在手术室，医生会全力救他的。”
“我爸爸出了什么事？”夏樱眼睛微红地询问警察。
“经过我们初步调查，是单纯的抢劫杀人。不过你父亲遇害时正巧有其他车辆经过，好心人发现停在路中央的出租车不对劲儿，便报了警。”
夏樱顿时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从椅子上滑倒在地。用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背靠着座位，手捂着阵阵作痛的胸口，不敢相信：“怎么会……”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像个木头人偶，脸上是苍白而无生气的表情，一动不动地望着手术室上方的红色信号灯。
那是她父亲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标志。
手术室的灯变成绿色，夏樱靠着意志力支撑起瘫软的双腿，从地上站起来，跑到手术室门口。
这时，医生从里面出来。
“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她声音沙哑而发抖，带着胆怯。
医生摘下口罩，对夏樱摇头，用遗憾的眼神给予回复：“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等等……”夏樱拽住了要离开的医生，满脸不信道，“什么是尽力了？”
“对不起……”医生用眼神向警察求救，那警察过来将夏樱和医生分开。
她不信！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明明，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自己面前生龙活虎地讲着玩笑的父亲……
夏樱就那么站着，不哭不闹，同时也失去了思考能力。
夏有全的遗体蒙着白布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夏樱颤抖着，心提到了嗓子眼而上，看着那骇人的白布，一步步向后退，不敢过去确认。她怕等她确认后，天就塌下来了。
“你父亲的事我们很遗憾，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抓到凶手的。”
警察安慰着她，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木讷地看着那群护士推着那辆车子越走越远。
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跟上去。
警察接了一通电话离开，悠长又寂静的医院长廊里，只看得到夏樱一个人无助而悲痛的背影。她第一次感觉到，医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是个生离死别的地方。夏樱闭着眼睛，回想着今天父亲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
“阿樱啊，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暖气打开。可别为了省钱不开啊！”
“阿樱啊，我昨天听老师说你成绩保持的很好，有可能被保送重点大学！太棒了，不愧是我女儿！”
这个时候再回想这些画面，父亲的脸居然有些悲伤。
明明她还嫌今天父亲的废话格外多，一个劲儿地赶着他让他出门。明明，她今天本是要给父亲打电话劝他回家休息的。
明明……
“阿樱啊……”父亲呼唤自己的这三个字，夏樱是再也听不到了。
最后的意识飘走，夏樱倒在走廊里。医护人员围上来之前，她的眼睛直视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白花花的光刺激着视觉神经，引得太阳穴生疼。
眼泪像是流干了，再悲伤也什么都表现不出来了，像是只剩躯壳，夏樱和冷冰冰的地板一起变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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