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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回去的路上是邱北山撑船,他直接将陆丰年载到了北角村,邱南山给他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

        陆丰年先前那身衣服满是湿漉泥污,且前胸衣襟被她撕破,碎得很彻底。邱天几次不经意扫过他肌肉匀称的胸膛,目光都有一种无处安放的窘迫感。

        邱北山很诚挚地感谢了他,说他是邱家的恩人,如此正式的说辞,令陆丰年也有些窘,只说,“乡里乡亲,这都是应该做的,且我跟邱天相识多年,于情于理也该这么做。”

        邱天一愣,因他“相识多年”的说辞而微微发怔,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之间是同龄人,且相识的年岁不止这五六年,反而有更深厚而久远的渊源似的。

        在三叔家简单吃了顿饭,邱天和邱北山一起送陆丰年回南角村。

        天空阴霾渐渐散去,坐在船上远眺,涨高的河水仿佛淹没了天际,连水平线都似看不见了。

        邱天远远看到浮光中的南角村,那里地势比北角村高,这次洪水影响不大,只是陆丰年家恰巧在河岸处,河水上涨,大概淹没了房子的三分之一。

        好在陆丰年回来得很是时候,提前把陆爷爷安置去了葛顺家里。

        抵达河岸,陆丰年下船,邱北山想亲自把陆丰年送进家门,陆丰年却指了指自家淹在洪水中几分狼藉的院子,自我调侃似的笑道,“不用了,这家也进不去门,我去朋友家。”

        邱北山仍坚持要送,陆丰年只好道,“河水涨成这样不好泊船,改天洪水退了您来我肯定不拦着。”

        邱北山皱眉四下看了看,如他所言,周围被洪水淹得还真不好找拴船的地方,因此只能作罢。

        跟邱北山客套完,陆丰年目光落在邱天脸上,倏忽间笑意不再是客套,而是她熟悉的样子。

        “回去吧小丫头。”他说。

        邱天心一颤,抿唇“嗯”了一声,父女俩只站在船上目送陆丰年离开。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这水天茫茫之间衬出几分孤孑的清寂感,这感觉令邱天莫名心酸,突然毫无征兆地喊出他的名字。

        陆丰年应声转身过来,“咋了?”

        喊他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举动,邱天怔了几秒才问,“你还走吗?”

        陆丰年挑眉,“走哪儿去?”

        “……当兵,你还去吗?”虽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他过往的人生轨迹,可她还是想要一个确定。

        “我复员了,”他说,“不走了。”

        “嗯。”

        她淡淡地应声,然而心跳却极为明显的鲜活跃动起来。

        洪水退去之前,邱天家只能暂时住在三叔这儿。

        可是三叔家只有一张床,勉强挤得下三人,邱南山安排米兰和邱天、邱玉环姐俩睡这儿,邱北山和刘爱花带着恩赐在山下的设备间将就几天,设备间也淹了水,好在不深,但潮湿在所难免。

        三叔则去睡牛棚。

        米兰跟邱天、邱玉环挤了两天,似乎是极不习惯,便也跟着三叔去睡牛棚了。

        晚上,众人各回各的去处,房间里只剩下邱天和邱玉环,邱天终于有机会好好质问她一番。

        “邱玉环。”她声音不带起伏,微微带着冷意。

        邱玉环正坐在床沿梳头,不满她的语气,翻了个白眼,“会叫姐吗?”

        邱天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还知道你是我姐?”

        邱玉环愣了愣,似是才领会她的意思,因心虚而语速极快地说,“什么姐不姐,别跟我套近乎!”

        邱天几乎无语,不再跟她玩弯弯绕,直接问,“邱玉环,你到底有多恨我,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邱玉环错愣地睁大眼,“你说话要讲证据,我怎么着你了你就死?!”

        “行。”邱天深呼吸着点头,“昨天夜里洪水,你跑之前喊我一声能累着你吗?别说我们都姓邱了,就是陌生人……”她越说越心寒,咬牙切齿地问,“出于人的道义也该喊一声吧?”

        邱玉环眼眸闪烁,嘴动了几下,狡辩道,“你、你咋知道我没喊!你睡得跟猪一样,再说……再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是爹回来救我!”邱天目光冷凝,厉声吼道,“昨晚那么大的水,爹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北角山,半道上遇见河道决口,若不是命大,我们父女俩都得丧命!”

        顿了顿,她声音稍低,可冷意依旧,“邱玉环,至于吗?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邱玉环起先压根不敢跟她对视,咬唇吭哧了半天,情绪突然豁开了个口子,不由分说冲她嚷,“是!我就是看你不顺眼!让你死倒也不至于,就是不想看你好,咋着?!”她站了起来,冷嘲热讽地说,“我就奇了怪了,你这还好模好样喘气呢,爹找我不是,三叔找我不是,她米兰一个外人也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什么东西!”

        她既这么摆在明面上说,邱天反而释然了,“行,看不得我好是吧?那你就好好看着,看能不能把你气死!”

        “你!”邱玉环鼻子呼哧呼哧喘气,“你个瘪三能有什么好!真以为自己上了中学就厉害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学习再好也没有于丽华上中专的命!没关系没门路还是得进生产队!”

        听到这个名字,邱天愣住了,“好好地你提于丽华干什么?”

        邱玉环一噎,嘴张了张,强辩道,“就是让你认清事实,别什么都跟于丽华攀,你攀不过!”

        “我跟她攀?”邱天匪夷所思地瞪大了双眸,然而转念之间,一个念头自脑海中闪过,“你这么针对我,不会是因为于丽华吧?”

        她只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想到邱玉环神情却是显而易见的错愕和慌张,她使劲摇头,“你胡说什么,你、你算老几!于丽华通体气派,你攀得上吗?!”

        邱天皱眉,心道这人是被于丽华pua魔怔了吗?

        再一细想她和于丽华的所有交集,越往后的几年,每一次于丽华见到她都从头打量到脚,那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善。

        虽是猜想,可邱天大体有了数,冷声逼问道,“想当于丽华的大姑子,想必你一定受了她不少提点吧?”

        “你……你放屁!”邱玉环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于启发看不上你,你就打起了于丽华的主意?以为她能帮着你拿住于启发?”

        看到邱玉环倏然张大的眼和嘴,邱天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冷笑几声,随即收了笑意,毫无波澜地看着她,“所以,你和于丽华同仇敌忾针对我?还是说你只是……替她针对我?”

        邱玉环鼻子呼呼喘气,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行,你想撕破脸我就给你撕!你算是说对了!我俩就是讨厌你!打小就讨厌!娘也烦你!后来你倒是变机灵了,但是更讨厌!还记得《少女之心》吧?要不是你,我能丢那么大的脸?我就是恨死你!恨不得这世界上没有你!”

        面对她的疯狂输出,邱天已经麻木,只稍稍后退了一步,省得被喷一脸口水,待她喷完,邱天才问了一句,“说完了?”

        邱玉环仍在呼哧呼哧出气,目光像吃人似的瞪着她。

        邱天平静地回视,“你最好保持你的恨意,抱紧于丽华这条大腿,千万别松开。”

        邱玉环很硬气地冷哼一声,“不用你管。”

        邱天耸了耸肩,不想多说些什么,过往的事,邱玉环带着恶意也好,只是出于对她的厌恶也罢,邱天都不想追究了。

        没意义,为这种生拉硬拽的亲情。

        几天后洪水退去,北角村的当务之急便是重整屋舍,而那河边的大片良田算是都毁了,几乎颗粒无收。

        幸好北角山下的田地这些年来收成渐好,这次洪水也并未受很大影响。

        然而饶是如此,北角村依然迎来了饥荒灾年。

        自打跟邱玉环撕破了脸,邱天就申请了住校。倒不是逃避,只是日日对着邱玉环那张死脸实在影响心情,且家里近来着实拮据,刘爱花对她愈发刻薄,这还在其次,邱天并不在意,然而爹和恩赐都瘦了一大圈,她看在眼里却不好受。

        邱天手上还有些钱,自己顾得了自己,搬去学校也能省出一部分口粮,爹和恩赐能多吃一口饭。

        就这样,邱天搬去了学校宿舍。

        这天爹和恩赐送她上船,恩赐央她平时多回来看看,爹却强塞给她两块钱,叮嘱她别亏了自己。

        邱天站在船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河岸,以及河岸上一老一少的人,心里恍然涌出一股温暖。

        下船必经陆丰年家门口,挺巧,陆丰年正在收拾院子,陆爷爷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烟,看到邱天,他满是皱纹的脸漾起笑意,年纪越大,这老人倒是越发爱笑了。

        “上学去?”老人招呼道。

        邱天点点头,走过来才说,“爷爷,您咋又抽上烟了?”

        陆爷爷讪讪地笑了笑,“抽一口。”

        那边,陆丰年擦着汗走过来,见邱天提着大包小裹,问,“咋带这么多东西?这是把家都搬来了?”

        秋天扬了扬眉,心道你算是说对了,嘴上道,“我要住宿舍。”

        陆丰年擦汗的手一顿,毛巾随意搭在肩上,将人扯到一边轻声问,“你家淹得住不了人了?”

        邱天哭笑不得地摇头,“不是。”她不想把邱玉环那堆糟心的事告诉他,便只说,“来来回回不方便,学校也刚好有地方住。”

        陆丰年打量她一会儿,又低头看看那堆东西。

        “行,那你等着,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吧……”

        “等着,我去骑车。”说着转身进院。

        邱天跟陆爷爷闲聊的空,陆丰年推着辆半新的二八大杠过来了,他换了身衣服,也洗了脸,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

        他拿绳子把邱天的行李固定在后座上,跨上自行车,一脚掌地,一脚搁在脚蹬上,冲邱天扬了扬下巴,“上来。”

        邱天目光从车后座扫到车架中间的杠梁,愣住,这意思是……让她坐在杠梁上?这、这这和圈在他怀里有啥区别?

        “赶紧的啊,磨蹭啥?”陆丰年边催促着,边撒开一只手,直起上身让出空。

        邱天目光扫过他强壮宽厚的胸膛,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那里仿佛带着蛊惑和引诱,令她忍不住提步上前。

        紧张和羞赧是不消说的,但邱天自认演技超群,坐在杠梁上故作轻松地晃着腿,“出发。”她清了清嗓子说。

        “走咯。”陆丰年轻轻松松蹬了一脚,车滑行而出。

        距离太近了,邱天庆幸自己才洗了头,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然而即便她使尽力气转移注意力都无济于事,身后的人存在感太强,陆丰年散发的成熟男人的热度和荷尔蒙,令她几欲晕眩。

        她默默地,小幅度地深呼吸几次,倏忽听到后面的人低沉震颤的笑声,“小妞妞长高了不少哩。”

        邱天一噎,小声道,“那你还喊我小妞妞。”

        “嗯?”陆丰年没听清,俯身凑近了些问。

        气息逼近,邱天浑身一僵,“你、你离我远点,太热了!”说着还特意朝车前把倾靠些许。

        陆丰年朗声大笑,随即极有分寸地往后挪了挪。

        然而下一刻,菱角河的方向传来“嘭”的一声爆破,邱天吓了一跳,猛地缩进陆丰年怀里。

        实打实地相贴。

        愣了几秒,她过电似的往前窜,直至趴在车前把上。

        不知是被那声巨响吓的,还是因刚才的触碰,她的心跳狂乱极了,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吓着了?”陆丰年温声问。

        “嗯,”邱天呼出一口气,掩盖着自己的失态,“什么动静啊?”

        “鱼雷。”

        “鱼雷?”

        “唔,有人自制鱼雷炸鱼,那玩意很危险,你以后见着了离远点。”

        “哦……”

        邱天趴在前把上点头,她满耳朵里嗡嗡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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