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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死里逃生的秦国丞相(三)


  

四、受到重用

时光荏苒,转眼间,范睢已经在秦国住了好几个月。冬天到了,天降瑞雪。天晴后,王稽踏着积雪来探望他。大冷的天,房中连只火盆也没有。王稽心中十分不安,抱歉地说:“在下将先生带到秦国,却无法让先生见到大王,真是委屈先生了!”范睢笑了笑,道:“王大人如果觉得过意不去,能否帮我一个忙?”王稽连忙说:“先生请讲。”范睢走到案几旁,拿起一卷竹简递给对方,说:“这是我给秦王的上书,烦请先生替我呈送。我想,秦王看了这份上书,应该会召见我。”王稽接过竹简道:“这事简单,明日我便进宫。”

次日,王稽面见秦王,将范睢的上书呈送给了秦王。秦王打开竹简读了起来。范睢的上书写道:“我听说圣明的君主推行政事,有功劳的人不可以不给奖赏,有才能的人不可以不授官职,所以贤才不会被埋没。假使您认为我的主张可用,希望您推行并使这种主张得以实现;如果认为我的主张不可用,那么长久留我在这里也没有意义……我听说周室有砥砨,宋国有结缘,魏国有县藜,楚国有和氏璞玉,这四件宝玉,产于土中,而著名的工匠却误认为是石头,但它们终究成为天下的名器……高明的医生能知道病人的生死,圣明的君主能洞察国事的成败,认为于国家有利的就实行,有害的就舍弃,有疑惑的就稍加试验,即使舜和禹死而复生,也不能改变这种方略……想来是我愚笨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吧?还是推荐我的人人贱言微而不值得听信呢?如果不是这样,我希望您赐给我少许游览观赏的空闲时间,让我拜见您一次。如果一次谈话不能令您满意,我请求伏罪受死。”

读了这封书信,秦昭王心中又愧又喜。次日,他向王稽表达了歉意,并派他用专车去接范睢进宫。

秦昭王在离宫召见范睢。范睢乘车来到宫殿前,独自一人走进宫门。宫殿内布局复杂,他不认识路,朝一条巷子走去。没想到,这条巷子是通往后宫的。恰巧,秦昭王乘着桥舆过来,走在桥前的宦官怕他冲撞了王驾,大声斥道:“大王来了,快退下!”范睢机灵一动,故意高声嚷道:“秦国哪有大王?秦国只有穰侯而已!”

坐在桥中的秦昭王听见了,命令落桥,然后从桥中走了出来。他约莫二三十岁,虽为一国之君,面容却不甚威严,看上去倒有些温文而雅的样子。他走到范睢跟前,拱手施礼道:“您就是张禄先生?”范睢连忙还礼道:“正是小人。”秦昭王抱歉地说:“寡人本来早就该向先生请教了,可是因为政务繁忙,一再耽搁,让先生苦等,还请先生见谅!”

秦昭王将范睢请进一座宫殿,让左右随从退下,然后跪拜行礼道:“先生有什么可以指教寡人的?”范睢连忙跪下答礼,说:“小人是一个流亡在外的人,来到秦国只为逃命,虽愿意为大王一效愚忠,向大王陈述一些见解,无奈小人才疏学浅,恐怕对大王没有多少助益。”秦王连忙说:“先生就不要过谦了,王稽说先生是天下难得的贤才。寡人今天能见到先生,是上天为了保存秦国的宗庙祖业,而把先生赐给寡人的。请先生知无不言,寡人愿意洗耳恭听。”

范睢于是再次下拜,秦王也回拜。范睢察觉到不少随从躲在外面偷听,不敢提及内政,只说到外事,道:“大王,小人听说穰侯要越过韩、魏两国去进攻齐国的纲、寿两地,有这件事吗?”秦昭王点了点头。范睢说:”小人认为,这不是个好计策。当年,齐湣王向南攻打楚国,破军杀将,辟地千里,而最后齐国连一寸土地也没得到,难道他不想要土地吗?实在是因为地理形势而无法占有啊!诸侯各国看到齐国征战疲劳,便发兵攻打齐国,结果大败齐军,使齐国几乎灭亡。之所以有这个结局,就是因为齐国攻打楚国而好处落到韩、魏两国手中。现在大王不如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这样得一寸土地就是大王的一寸土地,得一尺土地就是大王的一尺土地。韩国、魏国,位于中原,是天下的中枢,大王如果想称霸,必须接近中原之地,控制天下枢纽,以威逼楚、赵两国。楚国强就收附赵国,赵国强就收附楚国。楚国、赵国一旦归附您,齐国就一定惧怕了。如果齐国再归附,韩国、魏国就成了秦国的掌中之物……”

秦昭王听了范睢这番话后十分高兴,对他的计策十分赞赏,于是拜他为客卿,让他参与军国大事的谋划。

秦昭王十二岁继位,由于年少,他的母亲宣太后临朝听政。宣太后同母异父的哥哥魏冉当丞相,执掌朝中大权。如今,秦昭王早已成年,可是大权依然旁落。穰侯魏冉独掌大权,制定国家的大政方针,有什么事情从不请示秦昭王。

自从拜范睢为客卿后,秦昭王对他日益亲近和信任。一次,秦昭王剩船游湖,范睢陪伴在则。秦昭王让左右随从都到旁边的船上去,只留下范睢一个人。当船舱里只剩下他俩时,秦昭王说:“张先生,你知道寡人为什么信任你吗?”范睢连忙拱手道:“臣愚味,请大王明示。”秦昭王说:“只因为寡人第一次在离宫见你时,你说‘秦国哪有大王?秦国只有穰侯而已!’你知道吗,在秦国,只有你一个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寡人知道你是一位智勇之士。如今,秦国上上下下的官吏,仍至寡人左右的随从,无一不是穰侯的人。寡人坐在朝堂上,常有形单影只的感觉。寡人哪里是大王?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已!”

范睢同情地点了点头,道:“秦国臣强主弱,确实令人担忧。”

秦昭王忿忿地说:“寡人已经受够了,决定除掉穰侯!寡人已经秘密寻找了一名剑术高超的侠客,打算让他埋伏在山中,然后让穰侯陪寡人进山打猎,半道上刺杀他。张先生,你看寡人的计策是否可行?”

范睢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大王,穰侯毕竟是您的舅舅,您派刺客刺杀他,如果传扬出去,于您的声誉不利。再说,万一行刺失败,后果难料。依臣看,穰侯之所以能够独断专行,是因为他的弟弟华阳君担任国尉,掌握了秦国的军队。大王不如釜底抽薪,先解除华阳君的国尉之职,让穰侯孤掌难鸣,然后再相机行事,这样岂不更妥当?”秦昭王想了想,道:“也好,就依张先生说的办。”

农历四月初二大朝会,秦昭王在王宫会见群臣。他身穿章服,头戴冠冕,端坐在王座上,接受众臣朝拜。群臣行礼毕,秦昭王清了清嗓子,道:“众位爱卿,寡人有一件事要宣布。”他稍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寡人决定,解除华阳君的国尉职务,任命王稽为国尉……”

大臣们一听,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站在班列最前面的穰侯吃了一惊,连忙不解地问:“大王,华阳君战功卓著,又无过错,为何要解除他的职务?”

“这……”秦昭王一时语塞,停了一下,才说:“这是寡人的决定,丞相就不必再问了。”

魏冉一下子明白了,这件事是冲着他来的。他这人一向骄横跋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转过身,看见站在大臣们中间的范睢,立即怒发冲冠,用手戟指着对方道:“张禄,这又是你的主意吧?上次老夫要率军攻打齐国,你百般阻扰。今日又蛊惑大王解除华阳君的职务。自从你来到秦国,秦国就不得安宁!你信不信,老夫一声令下就能杀掉你?来人!”他大喝一声,殿外的武士连忙大声答应。

“慢!”范睢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大王天纵神武,求贤若渴。我仰慕大王英名,才来到秦国为大王效命。大王已经任命我为客卿,我即是大王的臣仆。大王没有下令杀我,丞相如果越俎代庖,就是歁君罔上,为臣不忠!”

魏冉冷笑一声,道:“你是魏国人,来到我们秦国搬弄是非、扰乱朝纲,焉知不是魏国的奸细?老夫杀你,是为国除奸……”

“好了!”秦昭王突然一拍案几,大声道:“你们不要再吵了,散朝!”说罢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走了。

见大王走了,大臣们议论纷纷。魏冉瞪着范睢,咬牙切齿地说:“张禄,你等着,老夫回头再收拾你!”说罢转身走出了大殿。

魏冉回到丞相府,依然怒气难消,一个人坐在书斋里生闷气。这时候,正在军营里领兵操练的华阳君,听说自己被解除了职务,立即带领一帮亲信将领来到丞相府。他一见哥哥,便大着嗓门嚷道:“大哥,听说大王解除了我的国尉之职,有这事吗?”魏冉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他这是要砍掉我的左膀右臂呀……”华阳君是个脾气火爆的莽汉,立即瞪起牛眼道:“大哥,咱们起兵造反吧,杀死那个昏王,由你来做大王!”

魏冉一听,立即瞪着他道:“住嘴!老夫一生忠于王室,岂能做此等忤逆不轨、犯上作为乱的事?”华阳君被呛了一口,愣了一下,才道:“那我们就废掉大王,拥立他的弟弟泾阳君做大王,反正做大王的还是赢氏,这不算造反吧?”那些亲信将领一听,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立即纷纷劝魏冉道:“丞相,不要再犹豫了,您快决定了吧……”

魏冉深思片刻,摆摆手说:“你们别说了,让我再想想……”

几日后,秦昭王和范睢正在偏殿中对弈,内侍进来禀报,说王稽在殿外求见。秦昭王让他将人带进来。少顷,王稽随内侍走进宫殿,施礼后说:“大王,臣有一名心腹在丞相府当差,据他说,丞相正跟华阳君和一批军中将领密谋,要废黜大王,另立泾阳君为王……”

“啊?”秦昭王一听,大吃一惊,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掉落在棋盘上。他扭过头来,眼晴瞪着王稽道:“他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王稽连忙拱手道:“大王,现在情况万分危急。依臣之见,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调动军队包围丞相府,将叛贼一网打尽!”

秦昭王想了想,问:“王稽,咸阳周围的军队,你能调动多少?”王稽答道:“臣上任才几天,丞相和华阳君的亲信将领,还有许多没有来得及更换。不过,臣估计至少可以调动一半的军队,加上王宫卫队,应该可以铲除叛贼。”

秦昭王刚想说什么,范睢开口阻止道:“大王,此事万万不可以用武力解决。一则丞相手中还握有相当强的力量,大王如果轻启刀兵,胜败难以预料。二则如果秦国发生内乱,关东各国必将趁火打劫,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秦昭王瞅着他,皱紧眉头说:“那你说怎么办?寡人总不能坐在这里等着,让他们谋划废黜寡人吧?”

范睢道:“丞相虽然大权独揽,但并没有谋逆反叛之心。臣愿意只身前往丞相府,说服丞相放弃权力,将国柄交还大王!”

秦昭王一听,眼睛睁得溜圆,道:“你一个人去丞相府?魏冉对你恨之入骨,你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范睢口气坚定地说:“大王对臣有知遇之感,臣愿意肝脑涂地,以报大王!再说,臣会相机行事,请大王不必担心。”秦昭王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那就有劳先生了……”

魏冉兄弟和一邦将领正在府中商议对策,一名仆人走进来,禀报道:“丞相,张禄来了。”魏冉吃了一惊,忙道:“他带了多少人?”仆人道:“就他一个。”华阳君一听,大声叫道:“好哇,他这是自己来送死,我去把他结果了!”说罢拨出宝剑,转身欲走。魏冉喝住弟弟,对仆人道:“让他进来。”

魏冉示意将领们都退下,屋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须臾,范睢从容不迫地走进屋来。魏冉盯着他,脸色阴沉地说:“张禄,你挑唆大王解除了我弟弟的职务,竟然还敢登门,你是来送死的吗?”

范睢微笑了一下,道:“丞相此言谬矣,我是来救丞相的。”魏冉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你来救我?老夫位居丞相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还要你一个逃亡之人搭救?”

“不错,丞相确实位高权重,威震朝野。可是,果实太多就会折断树枝,臣子的权力太大就会引起君王的猜忌。丞相已经威势压主,自己却还不知反省,难道不是处于险境?……”

华阳群忍不住嚷道:“大哥,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让我宰了他!”说着拨剑冲了上去,将锋利的宝剑架在范睢的肩膀上。面对利刃加颈,范睢泰然处之。他瞟了一眼架在肩膀上的宝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魏冉瞪了弟弟一眼,华阳君只好悻悻地收回宝剑,插剑入鞘。魏冉瞅着范睢,气愤地说:“大王猜忌老夫,还不是因为你从中挑拨离间?老夫对大王的忠心,日月可鉴。大王有十几个兄弟,没有老夫,他能登上王座?老夫当了十几年丞相,为秦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没有老夫,秦国能有今日的强盛?”

范睢说:“丞相确实劳苦功高。可是,丞相与商鞅、吴起和文种这三个人相比,难道您的功劳比他们还大吗?”

魏冉瞅着范睢,没有吱声。

“商鞅、吴起和文种这三人,凭着对君王的忠诚,立下了盖世奇功,可是,最终还是难免一死。俗话说,日中则西,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恋栈权位,难免引祸上身。丞相既然已经功成名就,何不全身而退呢?大王已经说了,丞相如果肯交出大权,大王愿意增加丞相和华阳君的封地,并各赏赐黄金一千两,绸缎八百匹。丞相,您与其铤而走险,不如离开咸阳,去自己的封地上居住,当一名悠闲自在的富家翁。这样,您的子孙也可以永享荣华富贵。这不比身败名裂、抄家灭族要强上千百倍吗?”

魏冉瞧着他,半天没有吭声……

最终,魏冉决定上表辞去丞相之职,并前往自己的封地陶邑居住。秦昭王赏赐了他们兄弟,还派牛车帮他们搬家。魏冉当丞相多年,大肆敛财,他家的财物装了一千多辆车子。车队走到咸阳的关卡,守关的官吏检查货物时,发现金银绸缎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国库。

范睢因为立了大功,更加得到秦昭王的信任,不久后便被任命为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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