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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确凿


北境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民间消息流窜,北境的事成了茶余饭后谈论的头等大事,这些闲谈也就罢了,后来甚至还引起了一些骚动,惹得京兆尹不得不出面稳定局面。这样遮遮掩掩反而叫人觉得欲盖弥彰,临阳城里笼着一层阴沉。

        陆让日日待在大将军府陪着陈知沅,想着法让陈知沅每日尽量多吃一些,好把精气神养起来。文寿长公主着急得很,一天三次遣人来问,挂记陈知沅的好坏。至于陆让返京不回家的事,长公主格外嘱咐他,多陪陪陈知沅。于是陆让就更是尽心尽力,直到永康侯夫妇从文乐郡回来。

        永康侯夫妇返京之事在此事显得格外严肃,多少人眼睛盯着,猜测文乐长公主会不会与王君就裴言的事起什么争执,毕竟好不容易得了良婿,却遭此一难。

        可他们都没想到,长公主夫妇难得没有按照规矩去见王君,而是直接到了大将军府,直奔陈知沅的院子。他们夫妇心急如焚,在路上收到消息,知道陈知沅不大好,便连停都不敢多停,非要见了陈知沅才能安心,哪怕陈知沅的状况并不好。

        文乐长公主在屋里陪着陈知沅,永康侯在外面和陆让待着,陆让看着永康侯神色间藏不住的疲惫,心里也跟着沉了沉。

        这真的是件惊动姜国的大事,国中武将品级够进京的,都开始陆陆续续来临阳。永康侯告诉陆让,南边罗将军带着罗允,等安排好南边的事,也会来临阳。

        事情越发严峻,陆让也寻了别的事做,永康侯夫妇回来了,他便去公主别苑,替陈知沅照顾两个孩子。消息封锁在此时沸沸扬扬的临阳城格外困难,哪怕是陈知沅提前安排过的别苑,也难保不透风,毕竟陈知沅不能一直将两个孩子关在别苑里,不让他们出去半步,只要出门,总能遇到谈论此事的人,现在临阳城的人,几乎只谈这一件事。陆让到别苑去,以他的能力和用心,至少能保证在两个孩子可以知道此事之前,不会提前听到不该听的。

        永康侯返京,在明眼人眼中,事情其实就坐实了七七八八,只不过他们都还在等,等随州来人。一时间京中暗潮汹涌,裴言之事在城中引起的,是继当初和亲一事后的又一轩然大波。

        哪怕大将军府消息其实一直闭锁着,但总有风言风语传进来,说是有些看不惯裴家的臣子想借题发挥,趁着此事将裴家的势头一口气浇灭。

        其心可诛,恶心至极,陈知沅听说的时候,将吃下的白粥全都吐了出来。

        京兆尹出面,京中消停了几日,然后逐影回来了,带着裴大将军的指令和一队人从随州回来,为的是向王君陈述随州的情况。逐影身为裴言的贴身侍从,位同参军,但从未得到过王君晋封,所以名头上差了一截。此次得令返京,是他头一次有机会可以踏进姜王宫,且还是在议政殿上,当着亲贵大臣的面,向王君陈述军情。明眼人都瞧得出,北境随州的情况不太好,否则裴大将军不会派逐影回来,逐影现下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逐影进宫那日,王君特意召集了朝臣,请了文乐长公主夫妇和陈知沅上殿,一起听逐影怎么说。

        太子被王君关住,不准他出门;陆让守在公主别苑,等着时机将一切告诉两个孩子;陆谦前日莫名病了,文寿长公主亲自照顾他。陈知沅的兄弟今日都没来,但好像他们若在也无什么分别,当初和亲的事,已经说明一切。

        陈知沅缓缓上殿,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所以她挺直了腰,不露出丝毫脆弱。那些人的眼色中有怜悯,有嘲讽,有事不关己的冷漠,他们痛恨陈知沅,痛恨陈知沅有关的一切,所以哪怕是这样悲怆的事情,他们也能酝酿出歹毒来,阴恻恻的,像是要在陈知沅身上剜一个洞。

        陈知沅立在一旁,看着逐影单薄地跪在正中,她从没见过逐影这副样子,脸上带着没有愈合的伤口,周身是死亡堆里拼出来的静谧。陈知沅不知是不是自己昏了头了,否则怎么能从逐影盔甲上刀剑击砍的痕迹中看出死寂来。

        逐影垂着头,十步之内无人能与他感同身受,可他也不曾抬头看陈知沅,陈知沅进殿的时候內侍明明那样大声地通传过了,逐影耳聪目明,不会听不见。可逐影没有抬头,他无法看陈知沅哪怕一眼,十步之外,陈知沅是最能与他心情相通的人,他们的悲伤现在全在一处,所以彼此看不得哪怕一眼。

        若是裴言回京面见王君,现在跪在正中,大抵也就是这般模样。

        大殿上安静得可怕,一半人眼睛看着逐影,一半人眼睛看着陈知沅,仿佛逐影在殿上不是为了告诉王君北境发生的一切,而是为了给陈知沅带来审判。

        逐影跪伏下去,字句清晰:“臣逐影拜见王君,王君容禀。”

        王君看了陈知沅一眼,陈知沅没什么反应,看上去是在乖巧地等着。王君抬手:“允。”

        逐影直起身,心中应是默记了很多次,才能不带情感地流利说出言简意赅的话:“随州一战我军险胜,少将军身死,大将军重伤。”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虽然都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是听逐影说出来,还是难免震惊。裴言是个年轻得不能再年轻的将军,可即便如此,他骁勇善战,是不喜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的。朝臣们其实想过裴言的结局,大概是要继承裴大将军的位子,将来也做镇国大将军的。任谁也不会去想,裴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北境丢了性命。

        这事有多难以置信呢,就连慕丞相都惊诧片刻。

        所有人依旧看着陈知沅,而陈知沅还在发呆。有一道目光死盯着陈知沅,那时苏照在瞧她,苏照知道平静外表下的悲痛欲绝,可自己并不能为陈知沅做些什么。陈知沅意志消沉的时候,苏照甚至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而陈知沅真的呆住了,逐影的嘴一张一合,声音熟悉又陌生。听着这短短的一句话,十几个字却像是听不清楚,她拼命去想逐影方才说了什么,脑海中却只有半句话。

        裴言身死。

        裴言。

        身死。

        身死的意思,就是死了,逐影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消息,是裴言死了。

        之前军报也好,城主传回的消息也好,都还止步于生死不明,现在便已经肯定了。以裴大将军多年征战的经验,若是裴言能从悬崖底下活过来,他不会让逐影回来这样说话。

        这话陈知沅在无数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她猜想自己会不会发疯,会不会形如鬼魅看着可怖,会不会失去理智形容麻木,但真的听见从逐影嘴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没有那么癫狂。

        王君见陈知沅没有动静,继续道:“详说。”

        逐影没听见陈知沅的反应,心沉了沉,已经猜到陈知沅不大好了,他深吸了口气才道:“齐军不知从何得知我们夜袭的消息,早早设伏,少将军带着的一队人除臣外全军覆没。少将军身中数箭,又为臣挡下杀招,落入悬崖。臣幸得少将军舍命相护,才捡回性命。而齐军兵发两路,突袭随州营,为击退齐军,大将军浴血奋战身负重伤,暂不能回朝,只能先遣臣返朝,报与王君。”

        “随州局势如何?”

        逐影的声音微微颤抖:“伤亡惨重。齐军一度攻进随州城,大肆屠戮,百姓四下逃散,又因天寒路陡遍地积雪而难以逃命,致使城中大乱,硝烟不断。随州营折损良将,百姓家破人亡,幸有十州将士及时赶到,由大将军排兵布阵,最终击败齐军,迫使齐军退回次凉河西,才稳定了战局。”

        硝烟弥漫,极寒风雪,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逐影一字一句便能拼凑出这些话来,□□裸血淋淋的一切都剥开放在眼前。王君面露痛色,几乎是从嘴里咬出的话来:“齐军哪里来的这样本事。”

        逐影道:“此次齐军如有人助,不知从何召来大批兵马,气势极盛。而随州布局屡屡被齐军看破,总行无效之攻,姜齐战局久攻不下,局势焦灼。此番少将军带兵夜袭,为的是一击致命,歼灭齐军精兵,拉开壁垒,长驱直入。这本是周全之计,万无一失,却不知齐军从何得到消息”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再说下去并不合适。逐影停住,算是说完,殿上听的人互相看着,不知如何接话。慕丞相在此时打破僵局,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更狠:“真是万无一失,又怎么落得这样下场。”

        话中带刺,谁都听得出来。一直呆滞着的陈知沅眼睛回神,带着狠厉,她上前几步,走近慕丞相,死死盯着慕丞相的眼睛,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沉的不像是她的:“你说什么?”

        慕丞相这才发现陈知沅双眼猩红,也吓了一跳,赶紧赔礼:“殿下恕罪。”

        陈知沅掷地有声:“征战沙场的忠义之士,在你口中变成了‘这样下场’?慕丞相好会说话,字字句句如同捅人刀子。”

        “沅儿!”文乐长公主喊道,想要止住陈知沅。

        陈知沅却已经没有了束缚,不顾任何人在场,不管任何人与她说话,她只是死盯着慕丞相,一点也不放松:“你们等这消息等了很久了吧,等逐影回来等了恨久了吧,你心里应该是在高兴吧,因为你所忌惮厌恨的裴家,遭了大难。那又如何,他们浴血奋战为国为民,胸怀大义抛去生死,而你便只能在此时说出尖酸刻薄的话,显示你的狠毒龌龊。城中百姓受此劫难,流离失所,他们四下逃命寻找活路,明明只是寻常人家寻常生活却因这战事死于非命,而你,却能说出‘如此下场’的话,简直丧尽天良!”

        “沅儿!”文乐长公主几乎是用吼的,连声音都有些不稳。永康侯上前,将陈知沅扯到身后,然后与王君道:“王君恕罪,沅儿受了打击,有些失礼,还请王君看在她受切肤之痛的份上,不要怪罪。”

        王君闭上眼,皱紧了眉,他了解陈知沅,即便在无理取闹的时候,也从不会说真的恶毒伤人的话,现在能说出“丧尽天良”来,可见心里多恨。王君睁开眼,与慕丞相道:“慕丞相,知沅之痛,满堂无人能体会,你为肱骨老臣,想必能够理解。”

        慕丞相赶紧接话:“臣失言在先,公主不怪罪已是臣之幸,臣自然理解。”

        若他不理解,陈知沅发疯咬他也不是没可能。永康侯扶住陈知沅:“王君,臣先带沅儿回去了。”

        以这场面结束着实难堪,群臣都不敢吱声,只看着永康侯夫妇带着陈知沅离开。等到陈知沅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逐影才抬起头,面如死灰。

        陈知沅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被永康侯拖着走出了议政殿,她喃喃自语,最后直接变成了无力的嘶吼:“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我知我顽劣,知我惹得苍天厌恶,可这一切责罚罪孽降到我身上便可,为何要落到阿桓身上。他从第一次上战场,便只为姜国昌盛繁荣,他赤子之心,为何得不到好报。”

        可恨苍天无眼,上天若能睁眼看看,会降下福泽于裴言,而不是降下劫难。陈知沅苦苦支撑了几日,终于在这一刻崩溃,她看着永康侯,在永康侯担忧的神色中轻轻笑起来。她绷紧的弦“啪”一声断开,她再没有力气挺直,眼前混沌不止,化为黑暗。

        陈知沅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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