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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决定


眼前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黑,沉沉的黑色中迸出一丝光亮来,光亮之中,一条血河赫然出现。血河尽头躺着一个人,铠甲破碎,面目全非,执剑的右手早已断裂在一旁。他似乎还没死,有着微弱的呼吸,但双眼已经睁不开。等到近了,连模样都看不出,血糊糊的一团,泛着令人恶心的腥气。他嘴唇一张一合,微不可闻,耳朵贴近才勉强能听出他的声音和他口中反复说着的两个字。

        阿卿。

        “不要——”陈知沅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涔涔的汗,她心跳极快,梦中所见真实得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很就不做噩梦,也没做过这么可怕的噩梦,在她梦里,裴言死了,死在北境,死在姜齐的战火之中。

        迟迟听见她的惊呼,赶紧跑过来,看陈知沅满头大汗地坐起,知道她做了噩梦,正要点灯,却被陈知沅止住:“迟迟,我没事,你先去休息吧。”

        “殿下?”

        “寻常的噩梦罢了,不打紧,我自己坐会儿就好。”陈知沅面色发白,说话还带着颤抖,迟迟半信半疑地退下,还不忘将手里的宫灯留给陈知沅。

        陈知沅从枕头下摸出那只玉老虎,捏在手里,凉意印在手心才感觉到一丝心安。这只玉老虎,就像是裴言的那双手,永远带着微凉,握住它,就好像牵住了裴言的手,有裴言在身边,才能更加确信,方才崩溃的场面,的确是一场梦魇。

        可自己竟做了这样的梦。

        那场景犹如就在眼前,恐惧遍布陈知沅全身,她想多少有些那日偷听的话的缘故。她得承认,她不想和亲,可她也得承认,她动摇了。

        那两位背后说话的大人此举虽不光彩,但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仗打下去对百姓的伤害实在太重,陈知沅不是个心里没有苍生的贵女,她受姜国百姓供养,读过圣贤书,知道终有一日会因为这些供养而做出奉献,只是从前不知道会来的这么快。

        陈知沅重新躺下去,将玉老虎放在胸口,她不敢去想,有朝一日或许真的会发生裴言重伤或死亡的事。裴言是将军,做的就是拿着性命保家卫国的事,从他第一次上战场,就决定了他随时可能马革裹尸还,只是他本事太高,所以陈知沅从前都没这些担忧。可现在看来,或许还是需要担忧的,裴家子桓再怎么远超常人,可终归俗体凡胎,是个凡人。

        这一夜陈知沅睡得很不安稳,次日一早迟迟来侍候她的时候,被她黑黑的眼圈吓了一大跳,迟迟只当她是做了噩梦没睡好,没想过这别有原因。迟迟给陈知沅摆好早膳,然后告诉陈知沅,今日罗将军联合了几位将军,准备在早朝之上与慕丞相一派彻底闹开,让王君做下决定。

        陈知沅问着消息是哪里来的,迟迟便告诉她,宫里都传开了,罗将军今日和几位将军进宫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慕丞相那一派脸色也难看得很,一看便知两边是要斗起来的。

        如此一说,今日不管王君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会有个结果,否则这两边的争吵便停不了了。既然今日就能有结果,陈知沅便好好在宫里等着,看看圣旨传来,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字,说的是什么事。

        陈知沅在宁康宫坐了半日,迟迟每半个时辰来向她禀告一次前朝商议的内容,迟迟报了三次,他们吵了一个半时辰。

        两国和亲兹事体大,此事争论不休,以罗将军为首的武将,和以慕丞相为首的文臣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武将主战,文臣主和,吵得不可开交。

        慕丞相说,两国开战必然劳民伤财,还会无辜折损姜国男儿,实在是不可为之。罗将军则以为不然,他征战沙场多年,深知求和不是长远之计,便极力主张一鼓作气击退齐军,锉一锉齐国气焰,姜国强盛,方是安定之法。

        两方争执了半日,所以早朝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掐指算算,自打王君即位以来,还没为了朝政这样拖沓过,就是先王在时,也只有一次,讨论的也是不大愉快的事。

        朝臣总是这样,高兴的事说不到一块儿,吵架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起劲,也不知道谁说服了谁究竟是一件多骄傲的事。做王君实在是件苦差,不知道君上每日听这么多废话,看这么多唾沫星子是怎么忍得住没有当朝咆哮的,想来王君好涵养,不然也得不了仁德之名。

        陈知沅虽没有在场,但从迟迟说她给听的,也听出罗将军他们式微,场面上必然争不过慕丞相。

        一来论嘴皮子的工夫,武将怎比得过文臣。二来朝中武将之首,永康侯在南,裴大将军在北,地位上能与慕丞相匹敌的武将现在并没有在临阳城的,哪怕是罗将军,在官位上也矮了慕丞相半截。更要紧的是,朝中大臣不满陈知沅母女以女儿之身享皇子同等尊荣已久,也正好趁此机会,将心中不满全都宣泄出来。

        自己没能投进陈家做金枝玉叶,也见不得人好,慕丞相的格局气量,也不知道怎么当上丞相的。

        陈知沅听说先王曾经下棋输给慕丞相的父亲,换来了他儿子继任丞相的机会,这听来有点儿玷污先王名声的轶事,如今看来,多半是真的了。

        在此情形下,这个抉择势必要落在王君手里,而王君会如何决定,陈知沅揣测不出。

        王君疼爱她多年,也曾说要为她指一门好婚事,全了先王要自己与夫婿琴瑟和睦的愿,可如今是家国大事,关乎北境十万儿郎,不是荣宠就能解决的。

        所以此时陈知沅的处境不算太好,父母放手王君做主,裴言人在北境,太后又已故去,无人为她不顾大局。孤立无援之下,只能自己为自己考虑,她已经考虑过了,若王君真是决意和亲,她责无旁贷。

        念及此处,陈知沅忽然坦然许多,在初次听到也许要和亲时的慌乱气愤,在此时都没有了。这对陈知沅而言,已然是场困局,她那不稳妥的筹码,半夜惊醒的梦魇,不愿远去的故土,等着并不实际的期盼,压下一步破碎的棋子,她的输赢成败决定着她的将来。

        是继续做个没有烦忧的公主,还是去他国做个深陷牢笼的齐国太子妃。

        陈知沅这小半辈子,一十七年,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若真是做了齐国太子妃,来日给子子孙孙讲故事的时候,还能吹吹自己以一己之身换两国十年安稳的气魄。百年后史书记载陈知沅,必然不会只是娇纵任性,而是深明大义。

        “迟迟,你知道北境现在的局势吗?”陈知沅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大树上停着的雀儿,它可振翅一飞,不必困在脚下,有着完满的自由。

        “听说十一州的将士还留在随州城,只待王君下令,要战便出兵,要和便各自回城。”迟迟答。

        “迟迟,你也到过北境,也知道交战后的北境是什么样子,若要你说,真有一个机会使北境安稳,你愿意吗?。”

        “奴婢不知。”

        不知。

        不是不知,是不愿,但不能说。

        “你可还记得,为我而死的老妇。”

        迟迟当然记得,那位老妇用自己的命,换了陈知沅的命。迟迟是个只顾陈知沅利益的人,她只知道陈知沅或者,那位老妇的牺牲也算值得,悲痛之余更多的是庆幸。

        而对陈知沅来说,不止是这样。

        她还记得,老妇和她三个儿子,都是为什么死去的。

        陈知沅觉得无力,自己从前满心里想的是要嫁一个意中人,可现在发现这才是奢望。但说到意中人,陈知沅忽想起,她那位意中人,应该早知此事,却不知是怎么想的。

        “苏令安可有说什么?”陈知沅继续问。

        “回殿下,苏大人说,成王败寇,未有胜者向败者低头妥协之理。”

        这算是陈知沅意料之中的反应,苏照虽是一介书生,不能舞刀弄枪,但却自有风骨,他的铮铮铁骨,是满朝文臣都比不上的。

        所以苏照虽不喜欢陈知沅,但陈知沅却始终觉得,自己喜欢他这件事,没有做错。遗憾是现在自己似乎没那么喜欢苏照了,或许是太久没见了,所以几乎想不起他,因为想不起,所以竟渐渐淡了。自己笃定的喜欢,如今一瞧,竟不过如此,令人发笑。

        “迟迟,取朝服来,咱们去议政殿。”

        “殿下?”

        “今日此事若没有论断,那帮朝臣便决计不会罢休,与其等他们来为本宫定将来,不如本宫自己去谋一个结果。”

        陈知沅带着迟迟走到议政殿外的时候,正听见罗将军掷地有声地驳斥着,说什么“未见沙场,如何评判”,不用瞧,也知道说的是慕丞相,迟迟说,这半日数他们二位吵得最厉害,别的大人都不大能插上话。

        果不其然,旋即便传来了慕丞相的声音:“百姓安危,将士生死,难道在罗将军心里丝毫不重要吗?”

        还是一贯的胡说八道,污人清白、颠倒是非一向是慕丞相的拿手好戏。陈知沅自是想不到,罗将军的家国之心,有一日竟还会被怀疑。

        门口的內侍见陈知沅来了,便要去通传,陈知沅拦住他,让他不必通传,径直走了进去。议政殿陈知沅不是第一次进,从前她与太子总是溜进来玩闹,太子贪玩起来,还会在王座上画老虎,结果自然是被王君揍了一顿又一顿。

        如今没有太子,王座上也没有老虎,这次这要决定的,是陈知沅的将来。

        陈知沅走进殿中,群臣都安静下来,他们都没有想到陈知沅会出现在此。太子并不在,应是王君没让他来,不然他得在议政殿上闹起来。陆谦陆让远远看见陈知沅,都轻轻摆手,要陈知沅想离开,不要卷进今日的争论之中。王位上的王君原本扶额愁眉,也抬起头来,满是不解。

        陈知沅上前:“清平拜见王君。”

        不是以往的自称“臣女”,她称自己一句“清平”,她不是叶家女儿,不是王君侄女,现在朝服在身,深紫色的长袍曳地,她只是姜国的公主。

        王君抬手示意她起身:“阿沅,你怎么来了?”

        陈知沅环视周围,满殿的人神色各异,都怀心事,她在看苏照的时候,多停了片刻,苏照平视前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陈知沅。他拎得很清,他站在陈知沅这边是为家国大义,是为姜国气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彼此更近了一步。而陈知沅一脚踏进议政殿的时候,心中并没有想到苏照,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北境的大雪,和她还没看到的遍地一月春。

        苏照清俊依旧,文雅依旧,气节依旧。

        苏照没变,自己变了。

        “清平听闻今日殿上王君与诸位大人商议和亲一事,久久没有结果,清平想,此事说到底是关乎清平的将来,便不得不来此,听诸位大人商讨。”陈知沅看向王君,语气平常得像是来听群臣商讨豆花是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

        王君还未开口,就听得慕丞相道:“公主荒唐,这里是议政殿,群臣论政之地,公主一介女流之辈,怎可未经传召便私自上殿?”

        “女流之辈?”陈知沅可太不喜欢这个说法了,“看来慕丞相,很是看不起女人。可慕丞相怕是忘了,姜国不是没有女子上朝的先例,许是本宫母亲这些年常在文乐郡而非临阳,倒让慕丞相没了个好记性。”

        “文乐长公主是享先王恩典,特许她论政之权,而公主并无如此王恩,岂可与长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本宫才疏学浅,无知浅薄,自然不敢与母亲相比,但诸位大人吵闹了半日,也未见得有什么高见,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兴许有本宫旁听,此事能够快些结果呢。”

        话未说完,早有內侍搬来了席子放在一旁,陈知沅自顾坐下,哪管慕丞相脸色好看不好看。陈知沅私心里想,他最好别痛快,不然自己白来一遭。

        慕丞相看了陈知沅两眼,想她坐在一旁虽然碍眼但未必碍事,也不再理会她,转而向王君道:“君上,姜齐不和多年,北境战事这些年断断续续从未停止过,如今有个不费兵卒便能稳定边关的大好机会,君上不可错过啊。”

        罗将军立刻反驳:“丞相大人此言差矣,若是齐国有意求和,不必等到现在,前些年齐国还强盛的时候,可没少扰乱北境。如今局面,明眼人皆能看出,是齐国因内乱而颓靡,不敌我姜国,毫无招架之力,所以求和。既然如此,则更应该乘胜追击,将齐国杀个片甲不留,要他们从此不敢觊觎北境十一州。有齐国杀鸡儆猴,一旁还虎视眈眈的越卫两国,也必然不敢造次,更遑论其他小国。故而战则好处良多,还望君上思量。”

        “罗将军可真顾念大局,人不在北境,却将北境拿捏得清楚,只是罗将军所想周全,却未必能如愿。姜齐皆是大国,此前一战已经折损良多,边关将士也是君上的子民,断不可再让他们涉险。”

        “既然从军,便知终有一日会为国捐躯,若心中毫无准备,又谈什么报国。”

        罗将军的话,倒是与永康侯,与裴大将军,与裴言不谋而合。又或者说,他们习武从军之人,都是这样的心思。

        “君上,臣知君上膝下只得三位皇子,子嗣微薄,故而多加宠爱公主。可公主本不该享此荣宠,全仰赖先王恩典,予以特权,这些年风光无限,权势逼人,人尽皆知,难道又只是享权而不尽责吗?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愧对百姓供奉,叫天下人心寒。”慕丞相声泪俱下,看着还挺像回事儿。

        这话在陈知沅耳朵里听得无比恶心,她看了看苏照,实在想不明白,苏照这样霁月清风的人,怎么能是慕丞相教出来的。苏照似乎察觉到陈知沅在看他,抬眼看过来,眼里忽然多了些不明的情绪。陈知沅看出他尽力了,文臣中唯他一人主战,他又不过是个年轻的光禄大夫,有慕丞相在前,他无足轻重。而他看陈知沅一眼,便知陈知沅看出了他的无力。

        他非软弱之人,但也会力不从心。

        陈知沅起身:“慕丞相所言,犯了好大的忌讳。其一,丞相大人感叹王室子嗣微薄,满口都是不满与痛心,那么本宫不免疑惑,先王圣明,王君仁德宽厚,太子聪颖勤勉,两位皇子虽年幼却知礼守节,来日必能成为治国理政的不世良才,如此王嗣,慕丞相却觉得不够?还是说慕丞相以为,像齐国那样皇子众多,人言众多,纷争众多,为了权位阳谋阴算尔虞我诈不顾兄弟之情,才算好事。其二,姜国这一代,原是没有公主,本宫按礼该封为翁主,可先王垂爱,进本宫为公主,这才让本宫做了名头上的姜国王女。这些年各位大人多的是说本宫名不正言不顺,德不配位,有损姜国体面,说先王恩宠太过,失了礼法,来日本宫若犯大错,必叫先人蒙羞。可如今要本宫和亲,却闭口不提心中不满,从前见不得本宫做公主,今时却恨不得本宫长长久久地做公主,可见人心虚伪,难以揣测,既无真心,也没资格多话。既然本宫也不是正经公主,来路惹得诸位时时进言,那何妨再来一个公主,替本宫了结此事,本宫记得,丞相大人家中,便有个与本宫年纪相仿且才貌双全的女儿,冠着临阳第一才女的名号,比之本宫,讨人喜欢许多。丞相大人满口为国为民,誓要鞠躬尽瘁,拳拳为国之心天地可昭日月可鉴,本宫感动之余难免想为大人尽尽心力,保全大人的一颗真心,莫要轻易被践踏。故而本宫可替丞相大人向王君讨个恩典,封令爱为公主,享与本宫同等尊荣,即日出发和亲,好全了你的报国之心。”

        “公主怎么如此荒谬!”慕丞相怒目圆视,可见是忍陈知沅很久,不愿再忍了。

        陈知沅岂会怕他,她也忍耐太久,不想忍了,于是反问道:“荒谬?要你女儿远嫁便是荒谬,怎么,天下万民此时还比不过你的女儿吗?你口口声声说要为王君分忧,可王君宠爱本宫不舍本宫,你却不愿意献出自己的女儿来解困,可见你的话,全是假的。面目虚伪可憎,实在令人作呕。”

        当然陈知沅不是真的想慕安安替她去和亲,她并非自私自利之人,且慕安安人还不错,虽然在苏照的事上总是找陈知沅的麻烦,但为人还算正直善良,与陈知沅也能说得上话。但见慕丞相气得面红耳赤,陈知沅恨不得拍手叫好,可她学乖了,晓得什么是不能喜形于色。

        慕丞相气得咳嗽起来,陈知沅心中舒畅,但听得与苏照同为丞相门生的长史赵大人道:“殿下受先王恩赐得封公主,十七年来荣宠无二,也当知身为公主便有公主的责任。”

        此话一出,半数朝臣纷纷附和,罗将军想要反驳,却被陈知沅抬手止住。陈知沅知道罗将军此时私情多过大义,他必然受永康侯夫妇嘱托,无论如何要护着陈知沅。但这并不是谁护着谁就能解决的,王君一直一言不发,陆让想要进言都被陆谦按住。这些被陈知沅看在眼里,其实也就大概明白了,抉择在她,只在她。

        陈知沅若不愿,王君便会出兵;陈知沅若愿意,万里山河皆束红妆。

        可谁想陈知沅愿意,谁又想她不愿意?

        “看来诸位大人都觉得,以本宫一人换两国十年太平是件很划算的事。”

        陈知沅环视一圈,看着他们都沉默着,便站起来,挨个从他们跟前走过,他们中有底气不足的,立刻就垂下头,不敢去看陈知沅。陈知沅站定,看了看多日未见的苏照,想着若是从前遇上这件事,自己必然慌张地方寸大乱,遗憾他们没有两情相悦,不然自己必然早早求王君赐婚,现下做了苏夫人,也不必为和亲的事发愁。可现在陈知沅却并不为此遗憾,不遗憾苏照不喜欢自己,不遗憾没做苏夫人,她甚至小小地庆幸,今日局面虽然艰难,但却正是因为她还未出嫁。

        她还未出嫁,也没嫁给苏照。

        陈知沅朗声问着殿上所有人:“那么十年后呢,两国若是交战,本宫如何自处,是应该向着本宫的故国,还是偏于本宫的夫家?若真到了那样进退两难的境地,本宫怕是只有自戕于两军阵前才算死得其所了吧。诸位大人心怀天下心怀苍生,张口家国大义,闭口百姓安乐,本宫也是众生一点,却不见得诸位大人为本宫思量一二。由此可见,你们口中的怜爱与悲悯,都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苏照的唇动了动,陈知沅给了个眼神,止住他要说出口的话。陈知沅的境遇再惨淡,也还有兄长在场,何至于要开口为自己求情一二的,先是他苏照呢。何况这会落人口实,对一个光禄大夫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陈知沅转身看着陆谦,她敬重的大哥,想他为自己说几句,哪怕只是打圆场的话,可惜也没有,不仅没有,陆谦还死死摁住了陆让。除了陈知沅不想再连累的罗将军与他身后的武将外,没人理会她。他们想陈知沅答应,却没问陈知沅,她愿不愿意。

        所以苏照说什么都没意义,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而陈知沅自由惯了,不喜被人这样束缚,窗外飞鸟尚且能来去自如,为人却要顾虑许多,所以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她昨夜惊梦,像是先兆,要告诉她该如何抉择,所以今日她站在议政殿上,孑然一人却分外有底气。退无可退的时候,陈知沅就不想退了。

        何况百里战火不灭,死去的是姜国的血性男儿,殃及的是姜国的无辜百姓。多少人流离失所又家破人亡,多少人祈求平安却死于战乱灾祸,多少人艰难求生却落得下场凄凉,他们遥望王都的时候盼望着上位者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庇护,让他们颠沛流离中还有一丝希望。

        虽则只有十年,却足以一个老者安享晚年,一个孩童无忧长大,一对男女安稳相爱,的确很划算。

        更重要的是,裴言不必悬着性命困于险境,不必刀剑厮杀遍体鳞伤,不必守着北境呼啸的寒风看篝火一点到天明,不必因为朝不保夕而孑然一人。

        其实陈知沅一颗心很小,没什么顾念天下的胸怀,她在没有后路的困境中,撇开本不与她相干的纠葛后,最先想到的,还是裴言。

        这世上有很多重要的人,但是阿桓只有一个。

        像她先前与迟迟说北境战后的场景,说死亡和牺牲,说破碎和崩塌,其实她恐惧的,不是流血千里,不是尸骸遍野,不是眼见着性命丢失而无能为力,不是死亡的气息弥漫不可抗拒,而是在这里面,有裴言。

        战火一旦燃起,北境哪里还有什么漫天洁白的大雪,哪里还有什么鲜艳夺目的一月春,刀剑无情,战乱残忍,烽火狼烟里,裴言的安危性命,如何得保。

        所以怎么会不愿意呢。

        不会不愿意的。

        陈知沅跪下深深一拜:“君上,清平愿意和亲。”

        从此,她噩梦惊醒痛哭流涕,便真就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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