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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夜色


清平公主府里有一片梅林,是前些年苍州城主进来的,先王看着好,全赏了陈知沅。因为这片梅林,陈知沅的公主府被特许可以修得大一些,比两位长公主的府邸还要大一圈。

        四月中,不是开梅花的时候,树上光秃秃的,很不好看,陈知沅比划了一番,只是挂上随珠,有些难看。陈知沅不算是个精益求精的人,但事情都做到亲自动手的地步了,不把那点儿小瑕疵给平了,总想不下去。

        要让一棵梅树有些样子的办法,就是让它开花,既然时节不对,那就人力助一助。

        陈知沅让迟迟去找了手艺熟练的人做了绢花,十几个姑娘做了三日三夜才做够。陈知沅觉得平日里没体会到的做公主的好处,这时候都感觉到了,要不是自己是个公主,上哪儿去找人这样赶工。

        绢花做好,就该一朵一朵系到树上去,这么多梅树,自己挂肯定会误了裴言的生辰,于是陈知沅只好在府里挑了细心能干的,前前后后挂了好几天。那几日公主府里都在窃窃私语,不晓得公主打的是什么主意,往年从没做过这样的无用活计。若是为看花,府里四季的花都有,不缺看的,若是为好看,去年也不见公主系假花。府里人都很费解,有与迟迟亲近的,去问迟迟是什么缘故,迟迟闭口不答,很是神秘。

        这公主府里的人,从前都是宫里伺候陈知沅的,宁康宫的內侍宫人,陈知沅出宫之后,他们也跟着离宫。陈知沅宽恩,想要回乡的,她都给足银子,放回家去过日子了,愿意留下的,陈知沅发的月钱多的让人羡慕,比宫里给的还多。

        别人都晓得清平公主人傻钱多,要谋求生计的,都想去公主府碰碰运气,不过陈知沅身边有这些知根底的人后,并不需要。

        这样仁厚待人,大家自然忠心不二,与陈知沅也亲近,虽比不得迟迟,但作为奴才与主子,关系已经算是逾矩了。此时见迟迟不大,大家都在想究竟是何事,想了大半天,恍然大悟,四月底乃是少将军的生辰,无怪公主费心。

        绢花布置好了,陈知沅去看过,很是满意,那绢花做的逼真,下人系的又好,远远看去竟真像是四月开花了一般。做完这事,就该是时候挂随珠了,此时陈知沅已经做好了月亮,万事俱备。

        说到这个月亮,把陈知沅折磨得够呛,在她动手之前她从未想过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去做一样东西是这么难的。她一双手被刻刀伤到,伤口一个叠着一个,看上去惨兮兮。等到月亮做好,她的那双手已经不能看了,迟迟给她上药的时候心疼的要命,但陈知沅却不在意,心里想的是裴言那只小老虎,不知要让他伤成什么样。

        陈知沅将准备好的随珠搬到院子里,那些随珠提前让人送到翡玉斋,打了洞,还用金丝穿了起来。主意是陆让出的,月亮是请人教的,花是让人做的、系的,随珠是托人穿的,说好的生辰礼物除了那个月亮,似乎与自己动手没太大的干系。陈知沅觉得这样不好,于是挂随珠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让人帮忙了。

        陈知沅扛着□□,爬上爬下,等她迎着朝阳挂好最后一个随珠,伸着懒腰要歇一歇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四月二十八。

        裴言的生辰到了。

        还真是时间匆匆不待人,一日一日流逝得很快。

        与这一日一起到来的,还有裴言的帖子,送到公主府,请陈知沅到大将军府共进晚饭。这是每年裴言生辰这日才会有的正式,请帖一年也只写这一份,虽说知道陈知沅不稀罕这亲手写成的请帖,但裴言心里却不可少。

        帖子送到公主府,还是熟悉的苍劲的字迹,和循礼的言辞,细细去闻,似乎还能嗅到纸上淡淡的梨木香。

        陈知沅把帖子收好,跟往年的放在一起,已经是厚厚的一叠了。

        用饭是晚上,陈知沅也不急着去,只是吩咐人准备了衣裳,挑了好一阵,也没选出个满意的。去大将军府,还是给裴言庆生,得穿的好看些,可陈知沅看来看去,没看出哪件好看的。迟迟说她眼光刁钻,陈知沅不以为意,觉得这是公主的妥当,不可失礼于人前。

        选了半日选不好,最后还是找了件常服,陈知沅往日最爱穿的,看着人娇娇小小的那件。

        等到暮色四合,陈知沅收拾好出门,门口已经停好了车辇,那车是大将军府,驾车的人是逐影。

        这顿饭的确是意义非同寻常,按着裴家的规矩,不论是谁生辰,都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便算过了。所以简简单单一顿饭,意味却很深。

        裴言十九岁生辰的这一日,裴家的饭桌上坐着五个人,四个姓裴,一个姓陈。

        陈知沅混到裴家的生辰饭桌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脸皮厚起来的时候,连裴大将军的生辰也是要去凑一凑热闹的。文乐长公主曾经说过陈知沅不得体,不合规矩,但仗着太后宠爱,陈知沅是半点都没有收敛的。

        此时陈知沅坐在裴家的饭桌上,满目珍馐,看得她极力忍住肚子不“咕咕”叫。平日里大快朵颐,吃起东西来毫不得体的清平公主,王宫宴会上都不拘礼节,可到了裴家的饭桌上,把她那早就不知扔到哪里去的“端庄”给捡了起来,痛苦地保持着。

        陈知沅脸上是僵硬的微笑,心里想的是裴大将军一直盯着自己看是不是这身衣裳终究还是不好看,但转念一想,裴大将军大概是瞧不出这些的,大将军只看得出兵器的好坏。陈知沅记得当年裴夫人还在的时候,人美的像仙子一般,穿什么都好看,但大将军从来不说一句“好看”。

        但陈知沅心里心无外物的裴大将军其实是个明白人,这位公主殿下往日里是个什么性子,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不知晓的,何况是与永康侯一家极为亲近的裴大将军。陈知沅此时能安静地候着等开饭,已经是很给裴大将军面子了,故而裴大将军十分客气地同陈知沅道:“公主,请。”

        天知道陈知沅等这句话等了多久,裴大将军话音刚落,她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箸肘子,肘子入口时蔓延开的肉香,让陈知沅觉得活过来了。顿时肚子不叫唤了,人也精神了,仿佛她刚才那一口吃的不是肘子,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裴家两个幼子瞧见公主姑姑这般没有仪态,两个小脑袋便凑在一块儿偷笑,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说话。

        “公主姑姑脸上蹭着油水了。”

        “是啊,要帮公主姑姑擦擦吗?”

        “这个嘛,好像不是很得体。”

        “是啊,可是公主姑姑脸上的油水不擦更不得体吧。”

        还未等陈知沅发现他俩胆大妄为,两个孩子便先一人挨了裴言一爆栗:“公主在此,不可失礼。”

        说的是训人的话,可脸上却有淡淡的笑意。

        陈知沅咽了肘子循着话音瞧过去,大气地摆摆手:“今日哪儿有什么失不失礼的,你少说两句闲话,来吃个肘子吧。”说着便夹了一大块儿肘子进裴言碗里,肘子落到碗中的时候,在陈知沅眼未见时,裴言嘴角抽了抽。

        裴家人常年刻苦练武,养出一副独有的胃口,吃得清淡,极少沾这些油荤极重的菜。裴言平日吃什么盐水鸭、酱肘子、烧鸡一类的吃食,都是陪陈知沅吃的。陪着陈知沅的时候,裴言不会露出不喜的神色,故而陈知沅与他相识十几年,却至今不知,裴言往日自己不吃这些东西,不是谦让地让陈知沅多吃,是真的不喜欢。

        今日饭桌上,早知陈知沅会来,裴家的厨娘特意按着裴言的吩咐,做了好些陈知沅爱吃的菜,摆菜的婢子也很懂事,这些菜都摆在陈知沅这一方。等到肘子到自己碗里的时候,裴言有些后悔,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裴大将军眯着眼,很有兴致地瞧了过来,在看见裴言面不改色地吃下一大块儿肘子肉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分明是看穿了自家幺子的心思。

        一顿饭下来,裴家两个幼子你说我笑吃得很开心,裴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生辰这一日是不作数的。裴大将军吃得很开心,举家团聚,温馨地吃顿饭在半生沙场的老将眼里,比什么都重要。陈知沅吃得更开心,她碗里的芙蓉丸子、雪菜河虾就没停过。

        裴言一直默不作声地为陈知沅布菜,桌上的菜一小半都进了陈知沅的肚子。

        陈知沅餍足后,想起自己今日的正事,费了那么多心思时间,可不敢耽搁,便趁着裴大将军喝茶的工夫琢磨着,怎么开口把裴言带走比较合适,毕竟今日裴言生辰,大晚上的不守在家里好像不是很合适。

        裴大将军却像是洞察了陈知沅的心思,主动说道:“公主若是累了,臣让言儿送公主回府。”

        可不正中了陈知沅下怀,她赶忙起身,装出疲累的样子:“多谢大将军体谅,这人都说饭饱知困,实在不假,吃了饭食后,本宫确实有些困,那本宫便先行回府,多谢大将军今日款待,告辞。”

        一句话说完,还不忘摁住想跟着一道的裴家兄妹,顺带在虚扶裴大将军一把,把他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臣恭送公主殿下”给堵了回去。

        裴言失笑,看不出陈知沅在打什么鬼主意。

        裴家一双儿女耳语:“公主姑姑太不仗义了,带二叔出去玩儿却不带着咱们,小气。”

        却是两个幼子也看出陈知沅的心思,只有她自己还在拙劣掩饰。

        陈知沅脚步虚浮地上了车辇,扶额歪在一边,裴言配合地没有拆穿她,等着看陈知沅的把戏。等到车辇绕过一个弯后,陈知沅像是大梦方醒,睁大了眼,伸手扣住裴言的手腕,向车外朗声道:“停车。”

        车停下来,陈知沅拉着裴言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此时正是街上热闹之时,两人很快便被人潮裹挟着,向前走。

        裴言反手扣着陈知沅的手腕,将她护在身侧,这动作熟练不过,已成习惯,陈知沅也没去躲,一心只朝着望东楼走去。

        临阳城喝茶一绝的望东楼,是除王宫中凤仪楼外的临阳城最高楼,站在望东楼最高一阁的尽收阁中,能看到全城的景色。

        满城景致,尽收眼底。

        尽收阁因此得名。

        同佳代楼二十阁的规矩一样,王公贵族也好,寻常百姓也罢,想要得到一席之位,全看缘分,所以陈知沅提前了三日,亲自跑了一趟,才订下了望东楼尽收阁的位子。

        等到了望东楼,陈知沅引着裴言上楼,尽收阁里摆满了吃食,陈知沅喜欢的蜜饯糕点,裴言喜欢的些许果子,一壶烟雨罗,两只芍药杯。陈知沅与裴言喝了一盏茶,然后拽着裴言到阁楼外的栏杆旁立着,同他道:“阿桓,你看这满城灯火,可有什么比它们还要明亮,在这夜色中,让人失神的。”

        裴言此时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知道陈知沅弄出这样的排场来是在为自己庆生,但下一刻还能有什么惊喜,他的确没想过。他如实回:“臣不知。”

        “呐,这便是你少见寡闻了吧,”陈知沅有些得意,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一旁不知何时放上的信号筒,火光冲上天的一瞬,临阳城的各个角落里都射出烟花来。光色各异的烟花噼里啪啦地燃放开,街上行人都停下脚步来看这盛景。

        满城燃放烟花,是年节才有的热闹,今日不过是个寻常日子,他们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景象。

        幕后操纵一切之人此时笑意盈盈,听着烟花绽开的声音,不自觉也笑出声来。裴言侧头看她:“是殿下的手笔。”

        不是疑问,是肯定。

        “裴卿聪明。”陈知沅点点头,伸手指向最远处的那一响,“满城的烟花都在这里了,你瞧,我特意找人定做了一个‘寿’字,是不是又大又亮。”

        裴言顺着陈知沅的话头看过去,那个“寿”字的确做得极好,规整的字形,精巧的设计,看上去像是成千上万的蝴蝶聚在一起拼凑的字迹。

        可他心思并不在于此。这漫天烟火散成流光撒落四周,临阳皓月之下却有如白昼。路上人形形色色,或多或少都惊叹于这场繁华盛景,他们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陈知沅那份小小心意,为了博自己欢喜的小小心意。

        身侧少女笑颜如花,一双眼睛仿佛缀满星河,裴言不想去看什么烟火与明星,他看着陈知沅,觉得天地失色,风云皆息,眼见一人,只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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