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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沉重


这一日天色很好,出了明晃晃的太阳,陈知沅躲在树荫下荡秋千,享受这难得的暖意。这秋千并不是将军府里原有的,院子里侍候陈知沅的人说,陈知沅到的前几日,秋千才装好,特意选在院里树下,既可以遮阴,也能透过那些缝隙看太阳。

        陈知沅荡起来,脚就暴露在阳光下,荡回来,又把自己遮住。

        迟迟在一旁捧着热茶,眯着眼看天,心里叹了口气,整整五日了,少将军离开五日了,殿下莫说踏出府门,就是连这个远门也很少踏出去,殿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今日天色这么好,咱们不出门去走走吗?”

        “我懒得动了。”陈知沅摇摇头,“迟迟,我最近好像病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稀里糊涂的,你说,我要不去看看大夫?”

        迟迟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来,她赶忙凑上前去,伸手去摸陈知沅的额头,这也不烫啊,可殿下为何说自己病了呢。陈知沅拨开迟迟的手,觉得好笑:“迟迟啊迟迟,没发热,没生病,我只是说不上来怎得就通体的不舒畅。”

        迟迟收回手,却不觉得安心,没有缘故的不舒服,不是病了,那莫不是中邪了?迟迟一惊,这个猜想脱口而出。

        陈知沅对于迟迟的猜想有些无奈:“迟迟呀,你可真会奇思妙想,若真是中邪了,又当如何?”

        “是啊,奴婢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一个驱邪的高人来,若是在清平郡,倒是有个半仙。”迟迟说着,脑子里想起那位少年,仙风道骨,又有些市井气息,花灯节摆个摊子,就围满了人,水泄不通。

        陈知沅摇摇头:“你说的是半青吧,他就是个揣测人心一流的江湖人罢了,算不准的。”

        江湖术士,揣测人心,一贯的手法。

        说到此处,陈知沅便想到了那次登半青门的时候,半青为她与裴言卜算的结果。那时半青说他们一个难以善终,一个阴阳相隔,都是晦气话。但陈知沅现在想到这些话,心里所想已经不是当时的气愤了。

        半青说她与自己喜欢的人会阴阳相隔,陈知沅心里并没有多愤怒,两个人中注定有一方先死,阴阳相隔无可避免,她那时候带着点儿不开心,是因为心里还有期待。她盼望与苏照修成正果,这样一件来之不易的事情,怎可预先知道悲惨的结局。哪怕这结局,它无可避免。

        而陈知沅真切地气恼,是因为半青为裴言卜算的那句话,“未必善终”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陈知沅耳朵里。她是个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人,鬼神在她眼里也只有有用无用的分别,可这话关乎到裴言,她就觉得不能这样平常心态。

        裴言这样好的人,她不想裴言会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至于那句“善终”,现在却又梗在陈知沅心里,不知作何感受。裴言喜欢自己,但自己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喜欢,或许这就是裴言不能得到的善终。至于他们终于走到这个地步,必然无法回到从前相处模样,而自己之所以头疼无奈,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迟迟,我们出趟门吧。”陈知沅起身,抬手挡住太阳,却还是有阳光从指缝里透出来。

        迟迟立马拍拍裙子站起来,热茶也不捧了,眼睛睁大:“殿下,可是要去随州营寻少将军?”

        “胡闹。”陈知沅弹了弹迟迟的额头,“你把随州营当公主府了,想去就去。军营重地,非有王令,不可擅进,哪怕我是个公主也不可以。我不是要去随州营,我就是想在随州城里走一走,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迟迟“哦”了一声,跟着陈知沅出了门。

        公主殿下出门,是有规矩的,自家少将军出门前特意叮嘱,若是殿下要外出,一定要让人跟着,保护殿下,但又不能被殿下发现,因为殿下不喜欢人跟着。这事儿原本该由逐影大人来做,但逐影大人也去了随州营,这差事才落到了他们头上。

        大家私下都说,清平殿下不愧是金枝玉叶,毛病真不少,可怜自己从军营退下来,竟是要侍候这么个金贵的主。

        陈知沅没有猜错,现在将军府里的人不是外面买回来的下人,而是从随州营退下来的老兵。这样的做法陈知沅不是没听过,文乐郡长公主府里的下人,也是从南境一线退下来的老兵。

        这是永康侯与裴家父子的仁厚之处,那些没能谋得什么军功的老兵离开军营,要么是凭借着一门手艺谋生,要么就是耕田度日,不会太富足。但若是能在将军府做事,以裴家人的良善慷慨,必然能过得不错。

        话再说回来,这些老兵在随州城将军府待了好些年了,但裴大将军与裴言没有在这里住过,说是在将军府做下人的差事,但其实很轻松,小日子过得自在。前些日子他们忽然得了信,说是少将军要带着清平公主来此,让他们准备着,这才有了陈知沅初到时在门口见到的那一幕。

        虽说觉得殿下难侍候,但少将军走了几日,殿下连院子门都没出过,吃食都是贴身宫人准备的,他们除了殿下才到那日外,并没有见过真人。本以为陈知沅风平浪静没有闲事,这日出了太阳,殿下出了门。

        几个人与陈知沅保持距离,看着陈知沅在街上进进出出那些铺子,然后越走越远,直到走出城门,到了郊外。

        陈知沅和迟迟没有头绪地走着,不知要走到何处才是头,迟迟累了,站在石头上寻方向,却发现这里正是去随州营的必经之路。她打趣道:“殿下,你还说自己不想去随州营,这个方向,可不就是去随州营的么?”

        “就你这小丫头会说话,没有的事。”陈知沅否认,眼睛却看向随州营的方向。

        陈知沅看看天色,转了这么久,太阳都不亮了,她看了眼迟迟,迟迟会意,走到前头去开路。陈知沅走在迟迟身后,因为有心事,比不得迟迟撒欢地疯跑,被落下老远。等她锤了锤腿后再抬头,迟迟已经没人影了,陈知沅无奈,摸索着方向往前赶。

        正赶着,路上看见一座茅屋,这茅屋依稀还有印象,来的时候看见过。陈知沅觉得渴了,今日的太阳不算小,看见这茅屋,陈知沅就向着去讨碗水喝。这是陈知沅从闲书里看来的,那些江湖人行走江湖,都是这么不拘小节的。

        陈知沅到屋外敲门,一个老妇来开了门,陈知沅换了个自觉亲和的笑,问道:“老人家,我是过路人,方便讨碗水喝吗?”

        老妇将门打开,让陈知沅进去,眼前这位姑娘衣着华贵,看着就不寻常,她倒了碗茶水递给陈知沅:“是个小姑娘啊,来,里边坐,要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些清茶,请喝。”

        陈知沅接过,一口喝了干净,人也舒坦了,连连向老妇道谢。

        老妇看陈知沅喝的急,知道她渴,又给她添了茶,顺口问道:“姑娘不是随州人吧。”

        陈知沅一顿,这些老人家看人的眼光可真准,在清平郡被看出不是清平郡的人,到了随州又被看出不是随州的人,到底自己这张脸就长得那么不入乡随俗吗?

        但她还是答:“老人家,我是文乐郡的人。”

        老妇一听,有些吃惊:“文乐郡?哎哟,那可离得远了,在南边呢。”

        “是啊,我是一路从南边北上来的。”

        “那小姑娘,你们南边这些年可还好?”

        “老人家为何有此一问?”

        老妇叹了口气:“唉,我这也是听说你们打文乐郡来,才想到的。文乐郡的叶侯爷,不是守着南境的边境线么,听说那边也打了很多年的仗,好不容易才太平的。我这就想着啊,咱们北边也打仗,这也是好不容易,大大小小的仗打过了,齐国开始安分了,听人家说呀,好像是要讲和了,真好。”

        陈知沅赞同地点点头:“太平日子当然人人喜欢,可以阖家团圆是何等的幸事。对了,老人家,我们在这儿这么久,怎么没看见您家里人呢。”

        老妇的神色忽然变得哀戚:“老婆子我没有家里人了。”

        “啊?”陈知沅有些后悔,问了不该问的事,“我失言了。”

        老妇摆摆手,看得很开:“姑娘你别看这随州城如今风平浪静,前些年打仗的时候,比修罗地狱还要可怕。遍地都是尸骸,血水从次凉河的上游,一直向下流,走到哪里都是血腥气。”“我本不是随州人,年轻时嫁到随州来,因我家老头子离不开这里,我便也再没离开过。我那三个儿子,都像他们父亲一样,爱着这随州的每一寸土地,所以哪怕战火连绵,也不肯退缩。老大老二都在战事最要紧的时候,投身军中,然后死在了战场上。我那时抬头看天,只觉得昏暗,那些血腥杀伐成了我夜夜的噩梦。我活了这么些年,怎会不知道打仗就是要死人的,我年轻时偷听隔壁书塾的先生讲学,知道‘男儿报国死沙场’,可我依旧害怕。我怕我那小儿也落得同样的下场,便带着他南下逃难,想要求得活路。老天爷不肯可怜我,让我彻底没了指望,我那小儿在逃亡的途中,被草寇杀害,死在异乡。”

        她锤了锤腿,眼睛浑浊:“继续向南于我而言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一个人回到随州,修了修早就破败的屋子,独自生活到了现在。姑娘,其实活到我老婆子这个岁数,一个人也好,一家人也罢,已没什么分别了,我看着随州城在裴家军的守卫下终于太平,便觉得我那几个儿子没有白死。从此以后,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会少很多,这就够了。”

        陈知沅不知该如何接话,家破人亡的惨痛她并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可她看着这屋里干净整洁,看得出老妇对生活还没有到万念俱灰,她开口道:“窗明几净,没有灰尘,您的日子还舒心吗?”

        老妇走到屋外,在屋檐下坐着抬头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人都死了,家也散了,不过是还要活着罢了。”

        陈知沅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眼睛看去,问道:“您在看什么?”

        老妇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里全是沧桑岁月的痕迹:“我在看这一日是怎样结束的,想想我这一生又该怎样结束。”

        家破人亡,还要怎样结束呢。

        陈知沅听得心里酸酸的,老妇说的轻飘飘的,可这样惨痛的死别怎能是简单轻松的事。陈知沅待不住了,她觉得每一次的呼吸都无比窒息,老妇的故事有如利刃,剖开了陈知沅,无情鞭挞着她这位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公主殿下,让她知道其实宫城之外还有很多人是这样生活。她立刻行了姜国惯有的,年轻一辈对年长者的拜礼,向老妇辞别:“老人家,告辞。”让后慌不择路地逃离,这个让人哀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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