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一代文豪林黛玉 > 60.罗刹女(三)

60.罗刹女(三)


“姓名。”

        “我夫家姓罗,  罗张氏。”

        登记的人不悦地皱眉:“问你的名字。”

        张氏拿袖子掩着脸,  挡着周围的视线,  更不敢正脸看这陌生男人,惶惶然,细声细气:“这......官老爷,女儿闺名,不可诉于外人......”

        登记的文人眼睛前戴着个西洋镜,  闻言,  怒道:“我登记名字,总不能写个张氏上去!天下姓张的妇人何其多,谁知道你是哪根葱?”

        周边吵吵嚷嚷,除了些村妇商女,不远处排列的还有些拉车引浆之徒,  张氏不想被这些外男和粗鄙之人听到女儿家的闺名,  极力小声:“琼英。”

        “大声点。我听不到。”

        张氏羞耻的险些哭了。一边的祝老夫人忙陪笑:“这位官爷,  女子一生从夫从子,也用不着名字,您随便听个音,记下去就是。我这媳妇出身大家闺秀,  脸皮薄,从来细声细气,  不惯当众说话,  您看......”

        戴西洋眼镜的顿时把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老夫人,  您让开!亲自登记,  别人不得插嘴。”

        说着,使了个眼色,一边特意选出来为女子登记处列队的女兵用胳膊一挡,就把祝老夫人挡开了,险些摔了个不雅的马蹲。

        张氏被逼无奈,看婆母跌跤,一急,连衣袖也顾不得挡脸了,涨红了白嫩的脸颊,大声地说:“琼英,我叫张琼英!”

        登记的文人这才正眼打量张氏,在她面对陌生男人而涨红的脸上转了一圈,点了点头,算是把这个人名和脸对上了号:“很好,这才有点人样了。张琼英,你可以下去了。”

        张氏眼尖地瞄见,他在自己笔下的那个本子上,在她丈夫罗家福旁边,工工整整写上了:张琼英。

        而不是往常家谱上、衙门的人口簿子上的写的罗张氏。

        传唤官接过登记的册子,高声喊出:“张琼英!来拿身份牌子!”

        姓名自己说了一遍,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外男这么大声地叫出来,张氏羞不可遏,忙小跑过去,接过木牌,小声地说:“您可以喊我张氏......”

        传唤官不理她,又说:“张琼英,你可以走了。不要妨碍公务。”

        张琼英犹自遮脸羞耻,罗六娘却觉得惊奇,六嫂嫁过来整五年,她才知道六嫂原来叫做琼英。

        不过,很快,就轮到到她了。在祝老夫人和她的嫂子们担忧耻辱的目光里,她做好了心里的预备,也学着嫂子们的样子以袖遮脸,莲步轻移。

        等她坐到登记的椅子上,这时候,眼前却换了一个登记官。

        新来的登记官是个女子。她笑眉笑眼,肌肤白皙,穿着文士袍,腰上配剑,走路却不稳重,蹦蹦跳跳地。明明成年了,脸上却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柔美。

        她一把挤开那个眼睛前挂西洋镜的登记官,笑嘻嘻地说:“好啦,我来罢!”

        登记官瞪了她一会,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才嘟嘟囔囔地走到了一边。

        罗六娘警惕地盯着这个举止奇怪的新登记官,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用和陌生的男人面对面,也许,能挽回一点她所剩无几的名节。

        新登记官一坐下,就对她挤眉弄眼,笑眯眯的:“我叫袁渡,你叫什么啊?”

        “罗六娘。”

        “不对。你说的是假的。哪有人叫一、二、三、四、五的!”

        罗六娘只好为自己争辩:“因为我在家里同辈姊妹里行六,我前面还有五个姐姐,所以我是六娘。”

        登记官笑了起来,天真的:“那么,这个只是你在家里的排行罢了。人都有名字。你叫什么呢?”

        罗六娘愣了愣,一时呆住了。

        一边被婆母支使过来的她三嫂,明知官爷不许插嘴,却不忍见这位从来温柔和顺的小姑子为难,连忙说:“女官爷,女孩子又不做官做宰的,要名字也没用。所以这时下,许多人家的女孩子,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按排行来叫,也是正常的。”

        新来的登记官却没有呵斥她插嘴,只是转向罗六娘,像是自我介绍一样,说:“像我爹娘,希望我渡过苦海而达欢乐,所以为我取名做‘渡’。姓名然只是个代称,随时可改,却寄托了一个人对你最迟的祝愿。难道,你在这世上,不过是一个排行吗?”

        她仍旧笑着,重复了一遍:“人,都是要有名字的。”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只有排号的,还算是人吗?

        罗六娘长了一十五岁,闺阁深深,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话这种话。她一时受到了震动,紧紧地攥住手绢,嘴唇嗫动,无言以对。

        不少排队的女人都听见了这番话。她们低下了头去。

        柔柔顺顺,受着气儿一般模样。擦粉涂脂,只为闺房取乐于人。

        她们一生,也不过是某娘、某氏而已。

        袁渡无声地叹了口气,瞧住眼前低头的小姑娘,笑着再次问了一遍:“人,都是要有名字的。你叫什么名字?”

        罗六娘久久不语。

        袁渡又说:“怎么?没人给你以寄托吗?那你可以给自己以寄托。你得给自己个名,从此后,一旦登记下去,你就叫这个名了。”

        一旁原先戴西洋镜的登记官见了,配合似的冷笑道:“这位女郎,你可想清楚了。登记错了名字,或者拿些族中排序糊弄我们的,倒时候核查起来,如有不对,可是要捉你下牢的。你父兄也保不了你。”

        罗六娘十分迷惘,又感到害怕,她攥着帕子,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名吗?她只想到了曾经大嫂在的时候,满怀忧郁,给尚且年幼的她,念过的几诗。不由脱口而出:“我、我叫照雪。”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好名字。”袁渡笑着念了一遍,熟练地将这个名,工工整整地用楷书写下去了。

        “罗照雪——”传唤官已经喊了起来。

        罗六娘——从此以后,叫做罗照雪了,一脸不知所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接过了自己的木牌。

        随后,她的母亲、嫂子、侄女、丫鬟,已经纷纷围了上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打量宽慰她,好像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她们嘴里都叫着六娘,没一个人理会那个新鲜出炉的名字“照雪”。

        不知道为什么,在人群的包围中,罗照雪忽然有一种奇异地心情——她悄悄回头,又看了那个叫做“渡”的登记官一眼。

        袁渡已经开始在为下一个做登记。

        她便低下头,在一群女眷的抱头痛哭里,无声地嗫嚅着嘴唇,把那句诗反复地念了,记在心里: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她的名,叫做罗照雪。

        ......

        “贵军这是什么意思?”罗三爷冷着脸,扶着自己的老父亲,几乎是再也难以遮掩怒气:“贵军的要求,我们也都配合了。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女眷带出来侮辱?!”

        “侮辱?”几个义军的将领几乎是诧异了。

        “我们不过是要登记人口罢了...”

        “咳,罗三爷,我们只是照例登记罢了。你看女眷的登记处,两边都有女兵护卫着,别的外男,接触不到诸位女眷的。何况,并不单你一家女眷在登记。到时候,全须全尾地给你们送回去。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呢。”

        姓周的文士见此,边忙朝义军那边使眼色,嘴里边忙轻轻揭过。他是南方来投奔义军的变法派一员,曾经也是出身士绅之家,读书科举,按部就班。因此对罗家这些大户人家的想法,远比这些在义军呆久了的将领要清楚:

        这些缙绅,自己可以卑躬屈膝,投降,甚至必要时候,可以把妻女悄悄送给强敌淫乐。只是唯独讲一个“面子”。私底下怎么腌臜龌龊都罢了,嘴上都是礼义廉耻,叫他们女眷出来在街上“抛头露面”给一些“下等人”瞧见,那真是比杀了他们还不得了。

        虽然,身为坚定的变法派,周丹一向是十分看不起这些伪君子的,不过,嘴上还是要装装。给一点面子。

        罗三爷却仍不肯作罢,这于罗家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他怒目而视,还待争辩,罗老太爷咳嗽着清醒过来了:“老三......不得无礼。”几个下人连忙扶起他,给老太爷顺气。

        罗老太爷顺了气,精明的眼打量了一圈屋里,有气无力地开口:“义军乃是仁义之师,自有自己的道理。女流之辈的事,之后再说不迟。不知道诸位先生,把我等招来,又有什么事?”

        眼刁心毒的这位罗家的主事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在嘉兴最大的酒楼的贵宾厢里。

        周先生赞赏地点了点头:“老太爷实在是个英雄人物。实不相瞒,义军今天已经包下了酒楼,城内的众位绅士,都正在楼下宾主尽欢,独缺罗家了。”

        说着,他示意几个将领,一半是胁迫,一半是虚伪地生硬的热情,把罗家这些老爷少爷们,请往楼下去了。

        楼下宽阔的酒楼一整层都摆着宴席,席间却颇为安静,一个喝的脸上醺红的山羊须文士正在酒席间破口大骂。被骂的旁人无不尴尬。

        周先生笑了笑,低声向罗家人介绍:“这位就是——白泉先生。”

        罗家人入座了。

        周先生和几位义军将领却还在门口等着什么人。

        不一会,外面守着的兵士,忽然隐蔽地进来一个,隐晦地禀告:

        “先生、大人们,将军说,已经开始了。”


  (https://www.biqukk.cc/45_45925/1719208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kk.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k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