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忆
林昭想到了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姚窈。
那时林国公与姚方还是有来往的同僚，姚方更曾是林苍垣手下的得力干将，虽说卸甲之后国公权势不若以往，姚方依然对其尊崇有加。
所以姚夫人突发恶疾之事传到林府时，林苍垣便带着林昭上门探视了。
为何会带上年幼的孩子呢，恰巧那一日林夫人不在府内出门赏花去了，林昭顽劣，也只有在林苍垣的眼皮子底下，才稍稍收敛。
说来一切都是天命，本不该去的小少爷，趁着林苍垣与姚方相谈，偷偷地溜进了别人家的后院。
姚方虽然曾经参军，却是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出身，因此院子设计得很是别致，还栽种了许多林昭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奇异花卉，林昭顺着花香一路深入。
撞见了那个蹲在墙角的的小小身影。
小姚窈的双手握成两只紧紧的小拳头，圈着膝盖，圆圆小小的脑袋深埋其间，将自己团在了难以察觉的小天地里。
小林昭借着身形便利，穿过假山才发现那里有人。他以为这个小姑娘是在这偌大的园中迷路了，想要上前叫她，他记忆力好，可以认得出去的路。
可是走近几步，他才看见那将自己团成一个小团子的人儿，露出来的左手小拳头，正有丝丝殷红从指缝中溢出，血色沾湿了被她紧紧攥住的一方白色绣帕。
“喂，你手流血了”林昭开口道。
那小团子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小林昭又道：“你在哭吗？就因为手破了？”
“你才在哭。”小团子瓮声瓮气地答。
我们林小少爷彼时还是不太会察言观色的，虽然也没有办法瞧见脸吧。他好死不死地又开了口：“那你为什么不敢抬头！是怕我瞧见你满脸鼻涕眼泪的丑样子吗！”
那团子果然应声而动，抬起头直视眼前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你才丑！你全家都丑，你长大了一定是丑八怪，就像我院子池塘里会吃苍蝇的青蛙一样！不！你是被青蛙吃掉的苍蝇！嗡嗡嗡地，烦死了！”
小姚窈这会还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团子，那里懂得隐藏情绪，阿娘前几日在她眼前晕倒，大夫从阿娘房里出来对着她与爹爹都是摇头。
她不懂，但是她晓得摇头都不会是好事。
她哭了一夜，阿娘隔天醒来，见她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脸色即使有些苍白，还是硬着心肠跟平日一样冷着脸道：
“姚窈！娘平日怎么教你的，即便你是个女孩子，也不能动不动就哭，娘只是病了，就跟你发热咳嗽一般，不消几日便好了，这点事你就这般哭！给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阿娘，呜呜，阿娘快点好，阿窈不哭，不哭了。”小姚窈抽抽噎噎地答，声音断断续续，她打着嗝，控制着哭腔。
“好阿窈，娘这些日子生病，你有没有做日常的功课？”姚夫人夸了一句。
“阿窈很乖的，都有做！阿窈拿给娘看！”说着便瞪着小短腿下了床，要回房去取这几天的功课。
等她刚刚离去，姚夫人才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小姚窈只走到拐角便停了下来，将娘亲的咳嗽声听得真真切切。
红肿着的双眼又湿润了，小姚窈伸手用袖子大力地抹了两下。
一声不吭地回房拿功课了。
此后，阿娘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她也再没有在阿娘面前掉过眼泪。
她将眼泪偷偷藏在这个只属于她的小角落里。
谁也不知道。
眼前的小脸圆乎乎地，眼下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睛肿着，怎么看也不是好看的样子，但看在八岁的林昭眼中，却觉得小姑娘倔强嘴硬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看。
小林昭虽然年岁不大，但心眼却已经不小了。
被眼前这个明显比他还小的小姑娘这么一通骂，居然毫不动怒。
“好了好了，你没哭，就是眼睛下雨了而已。来，手伸出来，让我看看手。”小林昭用力地掰开她紧紧攥着的拳头。
“我说呢，原来是自个捏了石子儿在手里，幸好伤口不深，上了药包扎一下就没事了。”说着，林昭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些淡黄色的粉末，洒在她手心。“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保证等会伤口就结痂了！”
他一边小心地抓着那白嫩的小手涂药，一边在心中感叹，真不愧是女孩子，连手都是嫩嫩香香的。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小阿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软软糯糯的问道。
林昭毫不在意，“因为我经常挨揍嘛，然后我爹又不准别人管我，我就只能自己给自己上药咯！”
“啊，那你也不是很厉害嘛。”
“胡说！谁说我不厉害的，我厉害得不得了好吧！那可是我爹，我也不能还手什么的！”
男人的好胜心不分年龄，即便小时候挨揍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此刻还是觉得被这个哭啼啼的小姑娘看扁了。
“可是我爹说，厉害的人都是揍别人诶。”
小林昭：我忍，不跟小破孩一般见识！
“你老是挨揍，那就是你很弱啦！”小姚窈依然一派天真，却句句在往林昭的伤口里撒盐。
小林昭：“你等着！我一定会变强的，到时候谁也不能揍我！”
小姚窈星星眼，“那、等你变厉害了，可以保护我和我阿娘吗，我把攒下来的糖果都给你！”
小林昭刚想说，谁会保护你个就会哭的小鬼啊，又像是被她亮晶晶的双眼定在原地，连脑子都不会转了。
那药洒在伤口那么疼，他上药的时候都只能咬牙忍着。
可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尽管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了，却在没有掉下一颗泪。
问他话的时候，甚至还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可以吧”他听见自己说。
“包好了。”小林昭贴心地系了个蝴蝶结。
小姚窈看了一眼，十分嫌弃，“咦，好丑。”
小林昭闻言，怒了：“那可是从我里衣上撕下来的上好的绸缎！嫌难看你就还我！”
“不要，你先把我的帕子还我！那是我阿娘教我绣的。”小姚窈先发制人。
小林昭一副我为你好的样子，道：“你这帕子都沾血了，肯定不能要了，你想被你娘看见生气吗？为了让你不被你娘发现你偷偷用石头割破手心，我就帮你把这个藏起来好啦！”
“啊娘看了会不开心的，那好吧，你记得藏好点！”
他当着小姑娘的面，将那方帕子方正地叠好，藏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你看，这样就藏好了，你爹娘都不会看到！”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在我家花园迷路了吗，我可以带你出去的。”
小姑娘说话时还将衣袖往下扯了扯，认认真真地遮住了半截手掌，再三确认不会被人看见包好的伤口才放了心。
看她这样谨慎的模样，不知被触动到了哪里，小林昭将就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声音伪装上了一丝懊恼：“对啊，我迷路了。我叫林昭，你呢？”
小姚窈起身理好裙摆，仿佛不久前蹲在这里无声哭泣只是一场不存在的梦魇。
“我叫姚窈。”
小孩子最是不记事，明明是被这人突然的闯进打断了氤氲已久的悲伤，此刻却笑了起来，一双圆眸月牙儿似的，上一刻还鞠满了天边的清泉，这会闪着比宝石还亮的光。
他被她抓住衣袖，一路牵着走到了前厅。
那时年幼，谁也不知这懵懂时分的羁绊，会缠绕成如今的样子。
多年陪同牵绊。
他以为一场玩闹时的邂逅，成为遥望孤月时最常想起的温暖；
她以为一次被发现的秘密，一天天地藏进了心中更深的地方。
林昭想到这里，突然就笑了一声。
姚窈有些杂乱的思绪就此停住，她听到林昭的声音，出声问道：“你笑什么？”
林昭瞧着她漾着薄怒的眸，突然就与记忆里那个不甘示弱的小身影合在一起，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某个小屁孩在自家后院拿石子割手心的事了。”
姚窈：
霞晖渐起，日出已半，辽远坦阔的原野上有两道远远追逐着身影，像是有人扯了一条看不着的丝线，不论多久、多远，他们总能相见。
————————————————小剧场
某日，长大后的林昭与长大后的姚窈讨论初遇，姚窈对于林昭形容自己当时骂林昭，林昭还毫不动怒的反应十分不解，于是问出口：
长大后的姚窈：别拿你心眼大的那套来唬我，我记得你小时候因为我抢你糖吃还差点跟我绝交呢。
长大后的林昭：好吧，其实是看你长得可爱。
长大后的姚窈：你确定只是可爱？
长大后的林昭：夫人最美！第一眼就被夫人世间仅有的风姿与美貌所迷，我见色起意，我就是个色中饿鬼！没人能与夫人相提并论!
长大后的姚窈：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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