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灯红酒绿

在词典中，灯红酒绿是颓靡的代名词，可在一些人的心中，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幸福。

        你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在灯红酒绿间，与挚爱之人醉生梦死。

        除夕夜，凌晨一点的洛州城灯光璀璨，目之所及皆是绚烂的烟火。陆玖万站在玻璃窗前，与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视频通话，互贺新年。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炮竹声、麻将敲击碰撞声，以及青年男女的欢笑声。

        挂断电话，陆玖万望向窗外的节日焰火，心里暖洋洋的，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仿佛回到了儿时。

        是近些年未曾感受过的节日氛围。

        小米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圆领卫衣，拎着钥匙，嘴里嚼着口香糖，走了过来：“玖万，我先走了。”

        “这么晚……”陆玖万有点意外，“别回了，住这儿吧。”

        “家里有点事。”小米凑近一点，身上带着淡淡的葡萄味，压低声音，“帮我照看着点安安，别让她熬太晚。”

        “好。”陆玖万没再强留，拍了拍小米的肩膀，把他送至门外，“开车慢点，到了发个消息。”

        目送小米走进电梯，陆玖万叹了一口气，掩上了房门。他回到客厅，从果盘里取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攥在手心，怀抱双臂，信步走到田小可身后，扫视众人一周，视线停在对面的吴齐脸上，笑道：“小可和小安都熬红眼了，你还缠着她俩，开了一局又一局。”

        “冤枉啊，她俩分明是赢红了眼，一个劲儿地虐杀我们，还不许下桌。”吴齐靠在椅背上，捏了一张牌，抱怨道，“哼——还骗我们说不会玩麻将，绝对是扮猪吃老虎！”

        “就是！”赵凝坐在他的右手边码牌，眼圈隐隐可见血丝，情绪倒是高涨，嘴角仍挂着笑，“我俩都输了好几局了。”

        陆玖万注意到，众人面前各摆了一堆花生，而吴齐和赵凝手边的已所剩无几。

        今夜，他们以花生做赌注，谁的花生越多，便代表赢得越多。从此番情景可知，吴齐所言非虚，这两位姑娘确实赢了不少。

        安心和田小可视线交汇，相视一笑。安心抛出一张白板，用单手码牌，另一只手拿起纸杯，抿了一口紫红色的果汁：“是真不会玩，没说谎。”

        她饮的分明不是酒，脸上却带着几分醉意。

        田小可摸了一张牌，眼前一亮，轻轻摊开手里的牌，抿嘴浅笑：“好像是胡了，你们帮我瞧瞧。”

        “啊！又胡了？”吴齐不信，身体前倾，趴在麻将桌上细看田小可面前的牌，“还真是……”

        田小可顺手端起酒杯，准备饮用，却被陆玖万取走了。他们指尖碰触，都带着些许凉意，田小可心里一动，下意识抿了抿嘴。陆玖万剥开手里的包装纸，把乳白色的糖果塞进田小可嘴里，俯身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询问：“困吗？”

        田小可抬手回握陆玖万的手腕，含笑回眸，轻轻摇头。她看上去兴致极高，脸颊红扑扑，眸子亮闪闪的，完全不见半分倦色。

        “玖万，替我！”吴齐抓住难得的空档，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我去趟卫生间。”

        话音刚落，便逃离牌桌，像只偷了灯油的小耗子，一溜烟钻进洗手间，从里面锁上了门。牌桌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一齐望向陆玖万。陆玖万无可奈何，只得坐在吴齐的位置，继续未完的牌局。

        确如他们所言，这两位姑娘今晚手气极佳，像开了挂，赢了一局又一局，纵使换了陆玖万这位老手，也是“回天乏术”，难以翻盘。

        酒阑夜残，兴尽之时已是凌晨两点，两位姑娘眉眼雀跃，各自抱着一兜花生，结束了今夜的牌局。

        天早已黑透，在陆玖万的再三坚持下，众人都留了下来，田小可和安心住了主卧，吴齐和赵凝睡在次卧，陆玖万则躺在客厅沙发上。

        烟火冷却，炮竹声淡去，寒夜渐渐恢复了昔日的静谧。房里还弥漫着丝丝酒气，撩拨着神经，有些醉人。陆玖万侧卧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迟迟未能入眠。

        他素来没有拉窗帘的习惯，家里楼层较高，视野开阔，此刻透过窗子，能够看到远处高楼上的灯牌。

        红黄蓝绿，交互闪烁，甚是好看。陆玖万被眼前之景吸引了目光，盯着玻璃窗，默默发了一阵呆。

        吱啦一声，主卧的门由内打开了，一束亮光照进客厅，像是手电筒发出的。

        陆玖万眯眼看去，只见田小可穿了一套淡粉色棉质睡衣，披散着头发，借着手机的光亮，悄悄走出卧室。

        “小可？”陆玖万看清来人，忙坐起身子，“怎么还没睡？”

        “那个……我听外面没有动静，以为你已经睡了。”田小可垂眸，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声音不大自然，“我有点渴，出来倒杯水……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我还没睡。”陆玖万拿起茶几上的水壶，探了探水温，已经凉透了，他起身走向厨房，“先坐，我给你烧点热水。”

        田小可瞥了一眼陆玖万方才躺过的位置，犹豫片刻，坐在了另一侧的懒人沙发上，举止略微拘谨：“你怎么也没睡？”

        “过了点，不困了。”陆玖万接满水壶，关掉龙头，转身将烧水壶放置在底座上，按下了开关，“头疼吗？我见你今晚喝了不少酒。”

        “哪有，你不是把我的酒杯都拿走了吗！”田小可撇了撇嘴，以示不满，“我后来喝的都是牛奶，一口酒也没沾。”

        “还记仇了？”陆玖万笑着摇头，坐回原位，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坐这儿。”

        田小可轻咬嘴唇，迟疑了几秒，终是坐了过去，没靠得太近，和陆玖万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陆玖万把田小可拉近一点，俯身用毛毯裹住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不冷吗？怎么没穿棉拖？”

        田小可一怔，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在她很小的时候，冬天漫长又寒冷。她闲不住总爱往外跑，整个人钻到雪堆里，一呆就是大半日，鞋子都被雪浸透了，双脚冻得通红才回家。那时，爸爸也是这样给她捂脚的，把她抱在怀里，用他那双粗糙厚实的手掌，不断揉搓她的小脚。妈妈一边絮叨一边把她脱下来的鞋袜放在暖气上烘烤，再上脚时已是热乎乎的。

        是他们的爱，温暖了她的冬季。

        每到飘雪的季节，就会格外想念他们，格外感到孤单。

        “怎么了？”陆玖万察觉到了田小可的异样。

        “没什么……”田小可摇头，声音哑哑的，“太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了，有点不真实。”

        陆玖万牵起她的手，轻声询问：“小可以前是怎样过年的？”

        “以前？”田小可有点遗忘了，记忆似乎一片空白。

        烧水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有点吵闹，衬得屋内极静。田小可回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家是外地的，在这儿没什么亲友，爸妈工作很忙，只有过年才能歇上两日。那两日与其说是过年，不如说是休假，一家人吃完饭就自个回房睡觉了……虽然没有太多交流，但仍旧觉得心安。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一直陪着我，哪儿也不去。”

        “日子很长，也很无聊，但是有他们的陪伴，就不觉得恐惧……”田小可抬眸，看向窗外的夜色，眼里噙着泪，“我知道安心今日是强颜欢笑，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她，只能陪着她欢笑。她的痛苦大多源于家庭，因为爱，因为在乎，才会痛苦。她越是放不下，越是痛苦，可是谁又能放下呢？骨肉之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人这一生会有无数种感情，可是没有任何一种情感可以替代亲情，即便是爱情和友情也不能够。”

        “唉……”田小可幽幽叹了一口气，情绪极为低沉，“罢了，这世间有太多无解的题，岂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解出来的。”

        “小可……”陆玖万的心底为之动容，有怜惜也有心疼，他张开手臂，将田小可轻轻拥入怀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题要解。小安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你该相信她，会解开这道题的。”

        寒夜衬得陆玖万身上的青柠味更加清透，他的怀抱温暖，抚平了田小可心底的烦躁。

        “你呢？”田小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陆玖万睡衣袖口，冰冰凉凉的触感，“是怎样过节的？”

        “我以前和爷爷奶奶住在学校的家属院，老人家很注重节庆，朋友、学生又多，逢年过节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后来爷爷奶奶相继过逝，家里突然冷清下来了。”陆玖万有意压低声音，不吵醒房里的其他人，“我读大学之后，爸妈就把那套老房子卖了出去，买了这套房。周围都是陌生人，我又在外地工作，鲜少回来，家里就愈发冷清了。谁知，吴齐后来留校了，我又读了洛大的研，他隔三差五过来，小表叔他们也常来看我，这里才慢慢变得热闹。”

        “现在又有了你……生活似乎有了更多的盼头。”陆玖万顿了顿，声音清冷又坚定，“虽说亲情是无可取代的，但是友情和爱情也不可或缺，它们共同构成了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人生难得圆满，能够拥有其一，已是大幸。你我只需珍惜已有，无需强求未得。”

        年年岁岁，人来人往，同行一程便是缘分，过客也好，归人也罢，都不甚重要。即便只是在灯红酒绿间，偷得须臾光景，醉生梦死，亦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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