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朗风清
客厅亮着灯，陆玖万一进门就看到吴齐大剌剌地窝在正对面的懒人沙发上看剧。
“呦！咱们陆大少爷竟然还认得家门啊！”
“你怎么来了？”陆玖万左手拎了一袋葡萄，小臂挂着外套，单手扶墙更换拖鞋。
“来慰问病号啊。”吴齐微抬下巴，示意陆玖万过去，“给你带了陈记的皮蛋瘦肉粥，过来吃点。”
“谢谢，我这会儿没什么胃口，明早再吃吧。”陆玖万看上去兴致寥寥，他把葡萄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拿着外套向卫生间走去，“我先去洗漱，你早点回去，别又赶上门禁了。”
“别呀！一回来就赶我走。”吴齐丢下平板电脑，噌的一下从懒人沙发里跳起来，滑到陆玖万面前，伸手就抢他搭在臂间的外套，“这才几点，就准备睡觉？”
话音刚落，吴齐的双手突然僵在半空中：“这是……血？你受伤了？”
陆玖万正准备回话，却被对方打断了。
“你怎么回事？又和人动手了？不是不管闲事了吗？才消停了两年，老毛病又犯了？一会儿不盯着你，就给我闯祸……”
一顿连珠炮似的发问，弄得陆玖万哭笑不得。
“等等，听我说！”陆玖万终于插空打断了对方，“我没和人动手，这也不是我的血。”
“不是你的？”吴齐再次追问，“那是谁的？”
“公车上遇到一个小朋友流鼻血，不小心滴到我身上了。”
“真的假的？”吴齐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真的，我骗你干嘛。”
“那你不早说，浪费我的感情。”
“谁知道你小子嘴皮子这么溜，逮着机会就训人，还真是一块当领导的好材料。”
“小的哪敢训斥陆大少爷啊，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吴齐觉得自己用词很准确，不由又重复了两遍，“对！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我看啊——你这是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哈哈哈，别卖弄了。”吴齐这才松开紧绷的弦，怀抱双臂，靠在置物架上。他的胳膊肘碰到了身后的塑料袋，眼睛一亮，“今天这葡萄看上去挺新鲜呀，你在哪儿买的？”
说着就伸手去拿，却被陆玖万一把夺了过去，护在怀里。
“自己买去！”
“干嘛这么小气！我大晚上跑过来看你，吃一颗葡萄都不行？再说你都感冒了，也不能吃这种寒凉的东西啊，放着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什么寒凉不寒凉的，小爷只是感冒，又不是坐月子，正需要补充维生素呢，有什么吃不得的！你一个四肢健全的大老爷们，竟然跟个病人抢吃的，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打住！说不过你，我走还不行吗。”吴齐忿忿不平，转身便往外走，离去时还不忘倒回来补了一句，“小心酸掉你的门牙！”
“我乐意！”陆玖万得意地吐舌，“略～”
幸好吴齐并未看到对方这副欠揍的模样，否则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目送吴齐离去后，陆玖万收敛了笑容，关上房门，抱着葡萄向客厅走去。他只顾着想事，没留意脚下的懒人沙发，扑通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摔进沙发里。
“吴齐！”
吴齐刚走到楼下，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极度怀疑自己是被某人传染了，急忙立起衣领，并将外套的拉链拉到尽头，然后双手插兜，快步向大学城的方向走去。
客厅。
陆玖万大半个身子埋在懒人沙发里，右手高高举起，掌心朝上，五指弯曲，勾住那袋葡萄，姿势略显狼狈。
“这个吴齐，净买些有的没的，我改天就找人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处理掉！”陆玖万伸出脑袋，从沙发里爬起来。他注意到自己的左臂有一道细长的划痕，应该是刚才摔倒时划伤的。伤口倒是不深，只是隐隐有些渗血。
陆玖万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还有一刻钟就到第二日了，不禁摇头苦笑：“看来今夜注定有血光之灾。”
他起身挪到一旁的大沙发上，把葡萄摆在茶几中央，摘下一颗，用纸巾擦拭干净，塞进嘴里。
是甜的。
冰冰凉凉的，带着秋夜里的寒意。
他的目光扫到掉在一旁沾染血迹的外套，又低头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划痕，喃喃道：“怎么可能不疼。”
陆玖万咬碎嘴里的葡萄籽，舌尖传来轻微的苦涩感。
缘分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时隔数日，就再次遇到了对方。
……
今晚927的乘客不多，陆玖万上车时还有几个空位，他扫码后径直走向最后一排。
刚坐定，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像冬日暖阳里的雾凇，温和的，没有一点侵略性。
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陆玖万用余光看向身侧之人。对方穿了一件橘色连帽卫衣，大半张脸被卫衣的帽子遮住，看不清面容。身前则挂着一根白色耳机线，左手攥着手机，右手握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挂件。
那个小熊挂件，他见过，并且印象深刻。
那晚，它随她一道消失在漆黑的小巷。他在附近转了两圈也没寻到踪迹，最后只能作罢。不过，看那人的模样，大概也是无功而返，他才敢放心回家。
回去后，他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今日重新见到她，才算真的安心了。
她全程保持一个姿势，戴着耳机，一言不发地坐着。
至少维持了一个小时。
直到公车到站，她还是未曾动弹分毫。
陆玖万这才恍然明白：她是睡着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提醒：“同学，到站了。”
看她有了反应，他才下车离开。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夜，显得格外寂静。
陆玖万把钥匙环套在食指中间，旋转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街巷中回荡。
路过一个亮着灯的自动售卖机时，他才想起自己已有数日不曾喝过酸奶。
他想：上次喝了燕麦味的，这次该换个口味了。
他很快选好了酸奶，按下支付按钮。
“咚！”
葡萄味的酸奶伴随着一声巨响，掉落在取货口。陆玖万俯身取出酸奶，揣进上衣口袋，朝着另一处声源走去。
在那里，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她站在街角，整个人被路灯笼罩着。
她每一次出现，都是这般耀眼夺目，就连“光”也总是偏向她。
这次，她又和人相持不下，不肯退让。他倒是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无畏”的女子，面对强人，总是不卑不亢。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脚，绊倒了迎面走来的人。
“靠！眼瞎了吗？”黑衣人趴在冰冷的地砖上，大声咒骂。
“哎呀——抱歉！抱歉！天太黑了，没看到人。”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陆玖万弯腰拾起那部手机，轻笑道：“千与千寻？这么可爱的壁纸，大哥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关你屁事！”
“哎呦，别生气呀，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这大冷天的，大哥脾气还如此火爆，难不成是吃了炮仗？”
“你tm找死！”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啊。”
“少tm废话，手机还我！”
陆玖万正欲回话，却听到清脆的女声在前方响起。
“那是我的手机。”
昏暗的灯光下，橙衣女孩踩着一地的枯叶，一步步走向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双明亮的眸子吸引了。
那仿若天上悬挂的皎月，又好似一汪波澜不惊的清泉。眼底眉梢写满疏离，浑身散发出一股清冷脱俗的气质，全然不像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员。
夜色中，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递到他的面前，掌心朝上，指尖微微泛红。
陆玖万不紧不慢地吹去手机上的灰尘，用纸巾仔细擦拭干净，送至女孩手心，然后满脸愧疚地挠了挠脖子：“那个……不好意思啊，摔坏了。”
橙衣女孩翻转手机，看到左上角有一道裂痕，显然是方才摔的。
“没事，不影响使用。”女孩嘴角微扬，冲他颔首，“谢谢你。”
“哼，原来是同伙啊，难怪这么嚣张！”黑衣人显然是恼羞成怒了，面上多了几分阴冷，咬牙切齿地说：“戏耍老子很有意思是吧？”
陆玖万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未及反应，却见黑暗中一道寒光忽现。
“当心！”
橙衣女孩忽然脸色一变，向前一步，挡在陆玖万和黑衣人之间。
这一刻，乌云四散，天上露出一轮皎月。
淡淡的奶香迎面而来，环绕包裹着他。转瞬间，就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散了。
陆玖万的心脏不由漏跳了一拍，他忙循着气味，低头看去。
只见一串殷红的血，急促地滴落在脚边，飞溅到他的白色板鞋上。
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不由控制地颤抖，似梗在喉咙，一字字艰难吐出。
“不碍事。”她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不……不关我的事啊……是……是她自己撞上来的……”黑衣人偷瞄了一眼摄像头，脚步慌乱，仓皇而逃，很快就没了踪影。
“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紧，我自己能处理。”女孩把手里的葡萄放在地上，从包里掏出一条纱布，用牙齿咬住一头，缓缓抬起受伤的左臂。
“我来吧。”陆玖万急忙接过纱布。
女孩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谢谢。”
她缓缓挽起衣袖，伤口逐渐显现。
“嘶——”陆玖万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道极深的刀痕，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女孩白皙的手臂一路流淌，染红了她的指尖。
陆玖万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攥着纱布的手止不住地抖动。这种伤口，他过去常见，也曾处理过不少，但从没有这般慌乱过。
“不急，慢慢来。”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软软糯糯的，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疼吗？”他眉头紧蹙，抬头轻声询问。
“不疼。”橙衣女孩笑着摇头，“麻麻的，没什么感觉。”
她的脸颊圆润饱满，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
“忍着点，马上就好。”
陆玖万终于恢复了镇定。他用纱布紧紧包裹住伤口，然后挽了一个结。
“谢谢。”她退后一步，整理衣袖。
“还是去医院吧。”陆玖万面色沉重，“伤口太深了，怕是会感染。”
“不用。”女孩固执地摇头，又一次拒绝了他的提议，“你别被吓着了，这个伤口只是看上去严重，其实没什么大碍的，我回去吃点消炎药就行了。”
“可是……”
“谢谢你，我先走了。”女孩不等他说完话，抬脚便向前走去。
陆玖万看着她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他的目光突然扫到地上的葡萄，忙拎起塑料袋追了上去：“同学，你的葡萄。”
“送给你了。”橙衣女孩挥动手机，歪着脑袋，笑容可掬，“算是替我的手机感谢你。”
“啊？那个……”陆玖万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眼看着对方渐行渐远，马上就要走到岔路口了，他才反应过来，忙大声喊道：“同学，你的鞋带散了。”
那一刻，月色清俊疏朗，有晚风拂面而来，真可谓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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