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黄粱一梦
“阿春！阿春！快醒醒！你家于衡偷菜被人逮住了！”
那人手提一盏灯笼，杜春卿借着微弱的火光缓缓抬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看惯了的纹绣四君子床帐，而是最普通不过的白帐。
身上盖的也不是舒府的冬日锦被，而是一件日常衣裳。
蝉噪、蛙鸣、从四面炎炎拂来的热气、身下的草席，无一不提醒着他，这是夏季。
原来他没醒，而是跌入了一个梦境。
“阿春，你愣着干什么啊？”那个猴瘦的青年拉起杜春卿的手就把他往外面拽，“拿二十文钱，去赎人呐！”
青年因自幼农作而粗糙的双手磨的杜春卿手心发疼，他虽然不知道所谓的“于衡”是谁，但还是极其熟练地从屋里翻出钱，穿鞋随他去了。
出门便闻到一股荷花与荷叶独有的清香，农家小院上铺着一层粗砾石，走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响惊到了深绿草丛下欢鸣的蛤蟆。
“看你长得一表人才，平时还斯斯文文地，怎么这么笨呢……”顺着脚下的田间小路越往里走，大娘骂人的声音就越清晰。两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一个矮胖，一个高大。高个子的人站在一旁，低着头挨训，时不时说几声“抱歉”。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杜春卿便自来熟地走了过去，把带来的二十文钱塞到那大娘手里。
“徐婶子，实在对不住了，给您添麻烦了。”
“唉，不是我说。阿春啊，你家这个于衡也太笨了些，拿五文钱来摘我好好的小毛葫芦，这不是欺负人吗。要知道葫芦大了，最少也能卖二十五文钱……”
杜春卿瞟了眼那始终沉默的男子，虽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却也身板直挺，气宇轩昂。
怎么也不像偷鸡摸狗的人。
“知道啦，婶子声音放小些，别打扰了村里人睡觉，”杜春卿牵起于衡的手往家里走去，“婶子，钱咱们可给过啦！这葫芦就是我们的了！”
于衡的手掌宽厚温热，杜春卿右手掏出他手紧紧攥着的那个葫芦，左手牵着他，在泥巴路上慢慢走。
“这葫芦这么小，还没长大，你摘它干嘛呀？”杜春卿一手举起那个长得极为端正的葫芦，对着月光察看，淡绿色的菜皮光洁如上了一层彩釉。
“我看你今天在街上想买人家风干好的葫芦挂坠，又舍不得，所以就想自己摘一个给你做。”
杜春卿回头看身后人的脸，只见那人一身黑色布衣，立于月华，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眼神深情而温暖。
杜春卿欣喜地攥紧了他的手，把人往那茅草屋的方向带。
“傻子，那你也不能偷人家的菜啊？这能是专治贪官的大理寺卿舒墨裁干的事吗？”
身后人立刻停了脚步，不再向前。
杜春卿拉不动他，便回头问：“你叫于衡，因为以前叫舒玉衡，是不是？”
“阿春，你怎么又说胡话了，”于衡反客为主，扯着杜春卿的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都说了我不是那个舒墨裁，大理寺正卿的腰牌也是假的。”
“农村向来有拿钱去菜地换菜的风俗，我摘了葫芦正往葫芦藤上串钱呢，就被徐婶子拿住了，非说五文钱太少……”
与舒墨裁长期陶染与官场的那双疲惫而狠厉的眸子不同，于衡的眼睛干净明亮，如同荷叶上的清亮水珠。
“你别听白天的京城客商说胡话，我以前在京城见过杜春卿，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你。”
于衡眨了眨那双温柔的眼睛，按住杜春卿的肩膀，低下头来与他额头相抵，说话时的气息喷洒在杜春卿脸上，暧昧的比夏天暑热还难熬。
“我找了你三年。就算你记不得以前的事，我又怎会把你认错呢。”
“我们才不是什么杜春卿和舒墨裁，我们就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人，要在一起一辈子。”
杜春卿释然地笑了，看来在这个梦里，他和舒墨裁，并不是京城波谲官场中的一对苦命鸳鸯，而是躬耕陇上的普通人。
“好，我记住了。”
他心里甜滋滋的，笑着捧住于衡的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家里，杜春卿才有机会环视这间屋子——四面皆是土墙，东边一张垫着草席的木床，也就是自己刚才睡的地方，北边几个有些陈旧的木箱，屋中央摆着一张方桌，旁边两个圆滚滚的木墩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我去打盆水，咱们擦擦汗再睡。”于衡笑着拿起木盆和布巾，走到小院麻利地转动辘轳，升了一桶水上来，倒在盆里，又端进来把布巾打湿，拧干了才递给杜春卿。
“笑什么？”夏天的井水清凉消暑，杜春卿舒服地叹了口气，“总看着我这样笑，我脸上有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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