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雨滴顺着屋檐汇成细流，在屋外形成一片水帘。杜春卿刚沐浴过，穿着白色袍子窝在床上小憩，脸上有些青肿，但脖颈肤如白玉，发丝如瀑。柳惠施进屋时看到这一幕，便皱眉带上了门，防止湿气趁杜春卿睡觉时入体。
“柳大夫，你怎么来了？”
休养的那段时间，柳惠施也来过不少次，已然成了杜春卿的好友。
“你本就是我的病人，受伤了我当然要来看看。”柳惠施强行拉过他胳膊探脉，感受到其脉搏平稳有力，才略略放下心来。
“不碍事，都是皮外伤，”杜春卿坐起来了一些，“舒大人让你来的吗？”
见他双颊上的肿已消了些，鼻子也不流血了，柳惠施才敢叹了口气，抒发心中郁结。
“怎么了？”
“其实，我的医馆就在那条街中，”柳惠施握紧拳头，“这几日手下人总给我说有个叫褚少莺的，歌比杜春卿唱的还好。我不信，所以没去看——”
杜春卿听出他这话里的自责之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却不小心扯到嘴角痛处，倒吸一口凉气。
柳惠施要掀开他的衣袖查看伤势，却被杜春卿笑着躲过。
“这不是你的错，你悬壶济世，本来就忙。不过被你手下人这么一夸，我心里倒舒坦不少。”
看来自己这段时间舞乐没有荒废。
柳惠施看到这一幕，心如绞痛。曾经那个台上风华绝代不可一世的乐府春莺，怎么可能会是这副样子？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该受的。”他冲上去握紧杜春卿的手。
“我只是想过回正常日子，不想再躲着藏着了，”杜春卿释然一笑，“我刚出狱时舒墨裁总和我说，‘你这条命是留着给你爹赎罪的’。刚开始我不爱听，现在觉得有道理。我虽不知家里事，可的的确确用了银子。可灾民又招谁惹谁了？”
“何况挨顿打也好，”杜春卿想起那群凶神恶煞的人，眼里的光芒暗淡了下去，“这样他们解了气，再看到我就不会做什么了，也方便我赚钱还债。”
陈伯避在门口等柳惠施出来，听见这两句，暗暗点了点头。
“和我走吧。”
“柳大人，”杜春卿不解地皱着眉，“您向来文质彬彬的，怎么今日这般心直口快？”
“如果今天舒墨裁没来，是我救了你，你会和我走吗？”
杜春卿不敢想了，他把自己的手从柳惠施手心抽出来，面朝墙壁侧身躺下。
“没什么如果的，他已经来了，这就够了。”
柳惠施心里空落落的，却不肯放弃。
“你爱上他了？”
杜春卿果断的摇了摇头。
“和这没关系。”
柳惠施垂下眼帘，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青色的阴影。他觉得杜春卿自己也说不出来，是因为杜春卿已经陷进去了，所以当局者迷。
杜春卿聚精会神地听着房里的动静——直到柳惠施收拾好药箱，推门撑伞离去，他才敢放声大哭。
他何尝不想快点走？
可真抛下一切一走了之，他一生都只有贪官之子这个骂名，脸上无关，于心不安。
若要新生，必先洗去罪孽，脱胎换骨。
他哭着睡了过去，伺候的人见他睡的安稳没忍心打扰，所以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
雨已经停了，室内室外空气湿润，可脸却被干掉的泪弄得紧巴巴的。
杜春卿从床上起来，趿了双鞋，点了个灯笼，提着铜盆去井边打水。
院子里也有一豆灯火。他揉眼看了看，是舒墨裁在舞剑。
“还不睡？”
脸上不怎么肿了，他便提灯凑过去，把铜盆放在一边。
舒墨裁收了剑式，顺手拿起杜春卿胳膊上的棉巾擦了擦汗。
“想事，睡不着。”
今日让周通吃瘪，他心里极为快活，但一想起报仇最重要的线索已经断掉，故而烦躁的有些失眠。
杜春卿接过他用完的棉巾，道：“今日谢谢你替我解围，还说了那么多。”
“无妨，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一句话说的杜春卿从头烧到脚，细想他这到底是“你是我的”意思，还是“你是我买来的”意思。盯着那居然若无其事继续舞剑的正卿大人半响，他估摸着肯定是后者。
“我走了，你也早点睡。”杜春卿提起自己的盆，转身就往水井走，可舒墨裁却没追上来。
他打完水回来，舒墨裁还在练；他洗完脸，那人还在练。
“练练练！”杜春卿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把里面的门闩狠狠一插，“以后就和剑睡去吧！”
插完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那人连半夜的水井都不陪自己去，还能又闯进来不成？正卿大人可没这么心细如发。
他鬼使神差地把门闩又拉开了，气鼓鼓地躺回床上，闭眼准备睡觉，可总觉得耳边还有剑划破秋风的呼声，吵得他睡不着。
他把被子一掀，慌的连鞋都穿错了左右脚，打开门朝院子里喊：“白天练行不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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