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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受戮


静谧的空间,针落清晰。

        阎逐看着地面上跪着的少年,最终只是问:“你想清楚了?”

        肤色黝黑,在寒原和边境城池长大的少年闻言只是一笑,露出白牙,“将军这些年为我们做的事,我都看在骨子里。若是只需一个人便能换得两族平安数十年,我自是要参与的。”

        末喇答机缘巧合听到的密谋,裕王与赤狄勾结,一面顺着旧年势力让虎狼入侵国土,一面离间阎逐与皇帝。

        阎承山死后,阎逐继承而来的家主之位形同虚设,各大旁系并着权财的枝干叶蔓结交拉派。

        长狄主和,而这和之道自有它的要求在。

        阎氏是武门,族中子弟必修之课便是武术。射御攻防的课程每日不歇,一次演习模拟,稍年长者仗着阎逐信任,借由城门关符带着阎氏所有少年出了城,进入寒原边端。

        激动的心因这未来战场的恢宏广阔而跳动着,他们迎来了第一次货真价实的军事演练、在这茫茫荒原。

        也迎来了长狄人埋伏的刀箭。

        数百名守卫洒热血,白色大地上溅出不循规则而付出的血色代价。

        “将军也知道,十年难遇大荒灾,巨狼不存,苍狼王的眼瞳埋藏在地下观测我狄族的命途。长狄赤狄交战许久,不分优劣。我长狄有心带着狼神宝物与星阑大国共修于好,将军也要拿出一些诚意不是?”长狄王坐在兽类毛皮堆放的王座上,向这个青年将军看去。

        文韬武略,将中奇才,短短几年便能将他父亲的势力收纳于内,并叫狄族在大意中吃了亏。长狄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那道疤痕。人都是锱铢必较的生物。

        他的文客敛首低眉,补充道:“赤狄的血脉都快死个干净了,阎将军,末喇答的底细想必您也很清楚。阿库索之躯便是我族献上的和谈——”

        阎逐攥紧了拳。

        他的眸沉静而愤怒。

        文客看了一眼长狄王,计谋不变,说:“只要你将赤狄那个混血私生子除去,长狄即刻签下和谈之书,并奉上……”

        万余人的部落蛮屠有什么底气与一介大国叫板?可长狄王只是笑着说,“你辈的继承人真是厉害,都断了好几个人的手筋了,仍嘶吼着要逃走——这些人长大了,我长狄可以见到多少个未来的阎将军啊?”

        明晃晃的威胁。

        青铜狼面与面容合二为一,阎逐停在原地许久,许久后开口,声线嘶哑:“……让我见见他们。”

        ……

        阎逐看着面前的末喇答,一样的年纪,他与阎氏的少年郎又有什么区别?

        他是战场上拼杀的勇士,是阎萝的至友,是阎逐可以用心培养的良士。

        末喇答抬高脖子,那里的痕迹几乎愈合了:“那个叫什么裕王的东西已经在一步步动作了,将军您不是也很为难么?”末喇答留恋地看了一眼手心上的环玉与狼牙,“我性子粗,自己动手又怕死得不霸气,将军,您来吧!”

        他仰高了头,身姿跪立昂首的姿态比朝廷秉书直言的大臣还笔直正派,好像献上去的不是他的脑袋,而是璀璨的荣光。

        只是这荣光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

        而末喇答慷慨献上,义不容辞。

        两国纷争,其一内部纠纷,再也没有比一方势力首者子嗣之死更能充当投诚另一方的礼物了。

        天下公私,个人生死何其渺小。

        阎逐的手冻僵了,几乎拿不住那把末喇答献上来的刀。

        你敢欺君犯上吗?

        你愿一死以全天下太平吗?

        阎逐想,这再容易不过了。

        寒原一战,阎承山死于阴谋之下;他卡在那只狼咽喉处的手死死捏住的毒箭,只要稍微一松,箭头上的信函就消失于世上。

        信上是谈天说地的从容,将数千士兵、护世大将的性命化作废棋一枚。

        裕王和赤狄暗交已久,他需要长狄一脉的势力。青铜狼面一戴,阎逐挑起枪尖,捅穿多少战场上挥动野刀、和末喇答一样的少年郎的喉咙。

        不该这样的,阎逐想,从父亲将毫无血缘关系的他当作家族继承者培养的那天起,他就只该考虑一种未来。

        撑起家族,保护阎萝和挥动□□。

        直到死在战场上。

        ……

        末喇答将脖子向前伸,直到贴近那冰冷质感的生命终点。

        他轻声说着话,起伏间留下缕缕血痕,流进衣服里。

        “将军,兄长——”

        “这是圣上的命令。”

        阎逐的手在轻不可察地微颤,眸间冰寒,却有些情绪,寸寸破开寒霜。

        为将者,听君行,护卿安,守天下平。

        皇帝的耳目通晓一切,阎逐,你知道该做什么。

        刀柄上绘着狄族古老的图腾和星阑的标识,兽类生动,植株细腻。除了那些额外镶嵌上去的珠宝,和他送给阎萝的那把刀是一样的。

        比起死在狄族的刀剑上,末喇答更愿意以英勇的姿态引颈受戮。

        这一次,不需要隔却故土千百里的和亲公主,不需要血河浮橹,甚至阎逐将军麾下的士兵亲卫都能好好地活着。

        他会是大英雄。

        血气翻涌的窄小房室,挂着军事地图,沙盘指标。一侧是染着血的圣旨,一侧是饰金绘银的宝盒。

        末喇答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阿库索雅。”

        机械性的动作之前,一滴泪从阎逐的眼角滑落。

        他不知何时揭下了青铜狼面。

        疤痕划过的半张脸,眼瞳仿佛死寂了一般凝滞。

        半面动容人七情,半面不存人六欲。

        屋子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第三人也不禁一瞬瞪大了双眼。

        他是圣上的暗卫爪牙,他要亲眼看着这混着星阑血脉的狄族人死亡才会回去复命。

        太久了,从圣令下发到如今末喇答强闯执刀而入,阎逐向来是干净利落的主,是圣上得意的忠心朝臣。

        天平一端是低贱狄人的薄命,一端是数十年边境平安和无耻赤狄的元气大伤,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暗卫合上宝盒。

        她走后许久,阎逐仍维持着静止的姿态,每一寸骨肉仿佛被寒原深处的极冰冻碎。

        那柄刀搁置在身侧,血液不分彼此。

        阎逐的血亦凝在上面,和大英雄温热的血混合。

        这是将军为士兵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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