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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电视的声音开得不大不小,但是显然,她们都听到了那句电影念白。和眼前情景该死的吻合,又该死的格格不入。温听澜等了几秒,发现单京雅还是站在那里,没有要动的意思。她的眸光像是被撞碎的片段,看着她,却又穿过了她,凝望某个半空的虚影似的。

        温听澜听见那句重头来过,很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毛,是真的很轻微,轻到一直盯着她的脸发呆的单京雅都没有注意到。温听澜提醒:“不准备让我进门吗?”

        单京雅像是这才如梦方醒,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啪地收了回去,像是雏鸟第一次从高高的鸟巢掉落真实世界时啪地一下收起自己的羽毛那样,然后她伸手将门拉得更开了一些,完全露出玄关的模样来,她拉开鞋柜的门,拽出一双拖鞋——还是全新的,因为平时根本没有人会来她的公寓里做客。只有祁苏苏,而祁苏苏常穿的那一双拖鞋,单京雅没拿给温听澜,也不想拿给她。

        要怎么办才好?谁能想到,祁苏苏给她找的心理医生是温听澜?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分手之后得了抑郁症,看医生遇到前任?

        当年她们分手得实在匆忙突然,单京雅不知道温听澜出国读了什么大学什么专业。

        原来她读了心理学啊。她嘴角抿出一个笑,可是笑得好难看。

        她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温听澜踩上单京雅给她的那双拖鞋,白色的细高跟整齐地放在玄关的地毯上,一抬头看见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单京雅的公寓里现在是一团糟,实在不适合招待客人。她有点慌乱地收拾了一下客厅,温听澜看见了泡面桶、饮料瓶,所以,她就是这么过的?

        实在不像个女明星。

        她将那些垃圾扫进垃圾桶里,指尖用力按了一下遥控器,何宝荣抽烟的样子就消失了,屏幕变成黑色。

        “请坐。”单京雅开口,声音都能听得出来一种紧绷,一种如临大敌,她坐在自家沙发上,坐得端正极了,简直像是第一天去上学的小学生,反倒是温听澜,神态和动作都自然放松。

        单京雅的手无意识地扣着底下的布艺沙发。

        茫然,生涩,拘束。

        可是这明明是她自己的家,为什么这样无措?

        其实说白了,单京雅从来没在这座公寓上感受到类似于家的归属感和安全的感觉,这里好像只是她浑浑噩噩逃避世界的一个暂时的角落,也并不完全安全——在她刚红的那两年,私生饭泛滥,有一次她的住址竟然泄露,那个私生饭藏在她的床底下,后来还是祁苏苏赶了过来,解决了这件事,好悬没真出什么事。模糊的黑影笼罩,单京雅记不得那人长什么样了,但是却记得那抹黑影,沉重压抑。

        后来祁苏苏张罗着,给她换了房子,到了如今这个安保措施做得更好的高档小区来,那种事就没再发生过了。但是单京雅心里的黑影还在。

        温听澜看着她,准确地说,是仔细地观察着她。她的眼睛像是不动声色的冰凉手术刀,洞穿皮囊,直入心脏。单京雅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自己心脏里那些黑色的水,但她能确定的是,迎着这样直白的眼神,她感到胸腔的那颗心着急忙慌地左冲右突,不安地跳动,把那潭黑色的水搅得混沌,水珠迸溅,失去平日的有序节奏。

        越来越急促。

        她听到温听澜问:“不拉开窗帘吗?”

        单京雅微怔,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而不是单刀直入地询问她的病情。

        客厅侧面是一整块落地窗,居高临下可以欣赏这座城市,这种飞在半空中的感觉有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你这样垂眸看过去的时候,天然就比那些底下的人高了一层,可以把人踩在脚下,在精神上先营造起了优越感。可是单京雅不这么觉得,她只觉得那一整块玻璃,让阳光毫无阻碍地大片倾洒,刺眼至极。

        她待在家里的时候,总是会把窗帘拉上,拉得紧紧的,遮住每一个阳光可以,又或者说是可能透过的缝隙。她的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这几天休息在家也不外如是地拉着窗帘,缩在角落里的某个瞬间也会觉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吸血鬼。

        温听澜和单京雅沉在一片昏暗的阴影里。

        单京雅缓缓地说:“我不喜欢见光。”

        她见到的光太多了。阳光,灯光,众多镜头簇拥成的巨大闪光灯,人群齐刷刷的目光,都打在她一个人身上,让她觉得重荷难负,让她觉得冷。

        “就这样,不行么?”

        温听澜的表情若有所思,片刻后,她说:“也行。”

        单京雅的心随之颤抖一下。

        ——也行。

        这似乎是温听澜的口头禅。至少高中的时候,单京雅是这么觉得的。不论别人说什么,温听澜偏头短暂地思考一下,回复大多的时候都是“也行”。看着是很好说话,但其实透露着底下那无所谓、满不在乎的态度。

        她想起她们分手的那天,她也是这样说的。

        那是个周五的下午,放学人都走散了。省重点的高中也只有在这样临近高考的日子,学生们才会走得这么快,学神学霸都已经成竹在胸,只需要好好休息调整状态迎接大战了,而普通人还想赶快飞回家关在屋子里多看两页书抱个佛脚。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温听澜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侧过脸对单京雅说:“走吧。”

        的确是莫名其妙地,但是其实在她心里已经沉了好几天的情绪突然像夕阳蔓延一样爆发出来,她说:“我不回去,我这道题还没解出来。”

        温听澜说:“这一时半会也学不好,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

        谁知这句话却又戳在了单京雅摇摇欲坠的敏感神经上,她突然抬起头,还没说话,眼眶就先被夕阳染红一圈:“我跟你不一样,你准备出国的,你不用高考,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最后那句是吼出来的。

        温听澜转过来的眼睛仍然平静,只带了一丝讶异。

        单京雅瞪着她,等着她说话,但温听澜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没给她期待的回应,她捏着那根铅笔,笔尖突然啪地一下,铅芯断掉,连带着单京雅的神经。

        她其实想说,你能不能不出国,你能不能不走,我不想谈异地恋,我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但她的骄傲只让她红了眼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她拐着弯想逼温听澜说,也到底也没听到。

        笔尖断了的那一刻,她说:“温听澜,我们分手吧。”既然你要出国的话。

        温听澜的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面部表情却仍然缺失数据,这让她看起来像一个静谧的人偶娃娃,美丽,毫无灵魂。片刻后,她终于应了声,声音淡淡的:“这几天,你就在琢磨这个?”

        单京雅咬着嘴唇,她觉得眼泪快流下来了,温听澜又说:“你想好了?”

        “……嗯。”单京雅声音闷闷的,她不愿意承认,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怀着期待,期待温听澜说我们不会分手,我也不出国了。

        但是期待注定会落空,因为那不是别人,是温听澜。

        温听澜只点了点头,平静又温柔地说:“也行——你想好了就行。”

        单京雅被这句“也行”砸懵了,她拎着书包一路窜逃,逃出教室,逃出学校,逃出她们平时放学回家一起并肩走过的街道,像是后面有狗撵着她似的,夕阳在后面安静沉浮,不费什么力气就追上了她,那橙红色的光如影随形,无论她跑到那里都将她浸泡其中,躲也躲不开,汩汩流血的色泽,昏暗下去的环境。连带着她的心碎,抓不住的逝去的青春和爱恋。

        ——也行。

        此时单京雅再听到这两个字,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心脏也后知后觉地、缓慢地泛起闷闷的疼痛。

        当时提出分手,她是想快刀斩乱麻,可谁知,还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她以为是斩断了,可是心里某个角落里,它还在,剪不断理还乱,春风吹又生。

        温听澜看到她的颤抖,非常明显,幅度不算大,但可以看出是抑制不住的那种,她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对待病人的态度温柔,安慰道:“不拉窗帘了,放松,别害怕。”她可能把这个生理反应当作是抗拒拉开窗帘的条件反射了,但不知道引起条件反射并不是阳光,而是十年前的她自己。

        被这么拍着,单京雅真的平静下来,她自己心里也着急着,不想在温听澜面前露出任何难堪的、怯怯的样子。但这么平静了下来,感受到手上接触的那一小块冰凉的皮肤,她立刻抽开手。

        “……嗯。”她含含糊糊地应,垂下眼避开对视。

        其实当心理医生,倾听患者声音是主要的任务,知道他们到底钻到了哪个牛角尖,才知道怎么把他们带出来,但是单京雅沉默着,明显是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于是温听澜起了个话头,问:“你刚才在看电影么?”

        单京雅“嗯”了一声,这明知故问,在她关上电视之前,她明明都看到屏幕了。

        “看的什么片子?”

        “《春光乍泄》。”

        温听澜扫了一眼单京雅的观影环境,混乱,邋遢,她说:“为什么选择这么致郁的故事?看了不会心情更不好么?”

        单京雅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说:“无所谓好和不好。”

        温听澜在心里道:情绪持续性低落。她问:“什么会让你觉得开心和放松?你讨厌阳光,那黑暗的环境会让你觉得放松一点么?”

        单京雅看着她,缓慢地摇头。

        黑暗像是模拟出了一个人造的子宫,温暖昏暗的环境里,如同孩童般蜷缩静卧,可那也是短暂的自欺欺人。

        温听澜看着单京雅。她卸去了妆就显得苍白、病怏怏的,脆弱得像是能随意折断,眼眸里是麻木沉寂,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继续追问:“最近的一件让你情绪起伏、感觉开心的事情,是什么?能说说么?”

        单京雅想说是你。是刚才打开门,看见你站在晨光里,她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那一瞬间升起的情绪与烦闷、痛苦、难过、厌恶统统没有关系,如果非要分类,那只能挨上一个开心的边。可她抿住嘴唇,还是摇了摇头。

        “不愿意说?还是没有?”温听澜明明是在追问,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咄咄逼人,反而让人有种想要回答的欲望。

        “没有。”单京雅说了谎。

        温听澜觉得有点诧异,如果单京雅说的是真的,最近一件快乐的事情都已经在记忆里消退远去到想不起来,那么这么长时间,她是怎样撑过来的?她分明没有轻生倾向。人的情绪像是心电图,也是有所起落的,有起伏,有高兴才有伤心,有喜欢才有讨厌,如果一直只是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那人岂不是和死掉一样?

        人如果没有盼头,没有念想,该怎么活下去呢?

        只能如同行尸走肉。

        “那么把时间放宽,说一件你的人生中,让你感觉最开心的事。”温听澜又说。

        单京雅抬起头,她几乎要怀疑温听澜是不是故意的了,她对待她的态度像是真的陌生人,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医生和患者,平淡如常,可就是太正常了,正常到单京雅又开始心痛。

        她看到温听澜平静认真的目光,那颗心淹没在黑色的水里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破罐子破摔一样。

        “你真的想知道吗?”

        “十一年前,我的十六岁生日,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单京雅说,她想努力掩住自己的哽咽,但硕大的委屈还是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不等温听澜接话,她又自顾自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天下了大雨,本来以为没法庆祝生日了,可是我随口说了一句想吃草莓蛋糕,有个人就听进去了,冒着雨买了蛋糕横穿大半个城市,送到我家。”

        “我们一起吃蛋糕,气氛刚好,我对她说我喜欢你,然后我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那真的是……我生平最开心的一天。”

        单京雅现在想来,可悲地发现,这居然她这么多年唯一一点念想。唯一一点,在她被黑色的水淹没的时候明亮的东西,当然也是痛苦的,可是,就连她给她的痛苦,都在回忆里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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