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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答案


夜色渐渐浓了,卖东西的小贩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走在路上有种将人间烟火食尽的感觉。身边的人也收了嬉闹,和我并肩走在这愈染愈黑的夜色里。

        说要来送浥尘,并不是因为怕他找不到路,更不是想要借此探听没解开的秘密,而是单纯地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如果在岔路口放任他离去,若他再回头跟上我们,定能在我们不知不觉之时发现我们住在景侯府的事情。虽然这也不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万一对我们不利,便很难补救了。

        浥尘走着走着,突然倒转身子看着我,边走边问:“陌儿,你做过梦吗?”

        我抬头看了看他,逆光里他的脸洇成一团,眉眼像染上了黑色的颜料,只能看到两片薄唇,我突然觉得这张面皮竟然有些好看。

        “嗯,自然。”

        “那你觉得梦会是真的吗?”他问得漫不经心,却似乎很想要一个答案。

        我斟酌了一下,答到:“有时是真的,有时是假的,这才是梦。如果都是真的,说明你可以预言;如果都是假的,说明……你想要的太多了吧。”

        浥尘嘴角扯出一抹笑:“是吗?谁会想要那个呢……”

        我不明就里,所以没有接话。旁边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减掉了几分严肃,又换回嘻嘻哈哈的样子,走到未收的摊子旁,拿起一只草编的兔子,举到我面前:“你看这个好不好玩?”

        “栩栩如生,挺有趣的。”我回答。

        “那这个呢?”他又把一只拨浪鼓摇得“咚咚”响。

        “孩子会很喜欢。”我答到。

        浥尘踮脚拿起一只珠子穿起来的“蝴蝶”,这“蝴蝶”做的五彩斑斓,抖一下翅膀也跟着扇动。他把“蝴蝶”拿到我眼前:“这个怎么样?”

        我嫌弃地拨开脸前的这个东西:“……你是不想回去吗?”

        浥尘并不接茬,自己嘟囔着:“蝴蝶不是挺漂亮的你怎么不喜欢蝴蝶……”

        “你不是找不到路,是故意不想回去吧?”我无情地拆穿他的伎俩,他还想装作听不见,我幽幽地继续说,“街那头有人过来了,我觉得是在找你。”

        浥尘马上抓起一把扇子挡在脸前,露出一只眼睛四下看了看:“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我佯装要走。“我困了,要回家睡觉了。”

        “别别别。”浥尘丢下扇子,扯住我的衣袖,“我错了,我说实话。”

        他拉着我走了几步,在小巷的拐角停下来,这里没有人,方便说话。

        他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他们说让我来听戏,我就开开心心来了,没想到听戏前有好多规矩,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听了一会就头疼的不得了,趁他们不注意我溜出来了。”

        又是听戏?估计他们都知道浥尘痴迷于听曲听戏,所以时常拿这个理由诱他同意。“谁带你来这里听戏的?你兄长吗?”

        浥尘摇摇头:“兄长不能来,我代他来的。”

        “代他来……就是听戏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

        “嗯。”浥尘一脸坚定,一副“不然还能做什么”的样子。

        但他的坚定让整个事情更加古怪。听戏还能由人代替?听浥尘的意思仿佛其中规矩颇多,恐怕是什么不得不参加的应酬,因为抽不开身所以让弟弟来代替一下。如果直说浥尘一定不愿意来,所以稍微诓骗他一下,让他欣然接受。

        “你兄长让你和谁一起听戏?”

        “不知道……反正都是些有钱人,我只管着听戏,别的事都不归我管。兄长好像是个什么大官儿,他们见到我都要行礼。以前倒还好,没那么大规矩,这次要我在那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不能说话,不能笑,听到好的也不能鼓掌,这样听戏有什么趣儿?”

        “听着就无趣。”我附和了一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兄长叫什么名字?或许我知道他做的什么官。”

        “兄长叫做染尘,染色的染,尘埃的尘。”浥尘隔空比划着字,依旧写得像鬼画符。

        对比浥尘,染尘可不是什么好名字。浥尘在寺庙中长大,染尘听起来也像是一个法号。但“染尘”有“僧人犯戒”的意思,被叫做这种名字恐怕不是什么吉祥的说法。

        “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如实回答。我猜测浥尘兄长一定另有其名,毕竟没听说过朝堂上有个位高权重的和尚大臣。

        “是嘛,”浥尘挠挠头,“我也不太清楚。”

        我虽然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但不能像是盘查户籍般一路刨根问底,只好随便另起了个话题:“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吗?”

        浥尘的脸严肃了几分,他握紧了拳头:“我打算等他们都睡着了再溜回去,回去之后拴上门一直等到听戏开始。陌儿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你不回去他们不会睡的。一定会全城搜捕你,一直到找到为止。”

        浥尘瞪大了眼道:“那怎么办?我只能选择永远不回去或者被他们捉住其中一条路吗?”

        “你也可以趁他们不注意先溜回房间装作你一直在床上只是他们没发现你。”

        “好主意。”浥尘一拳砸在手心,仿佛我刚才随口说的一句话是一条锦囊妙计,他翻着白眼已经开始计划怎么行动了。幸亏我刚才没有建议他拿迷香把所有人都迷晕,或者在他们的茶水里加点泻药,不然浥尘一定会照着做。

        “要是被他们发现怎么办?不如我先拿迷香把他们迷晕,或者在他们茶水里加点泻药,要不这两个都做吧……”

        我有点头痛。

        浥尘仿佛已经敲定了计划,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不知道该把他划为聪明的呆瓜还是呆瓜中的聪明人,但他一定会出其不意——比如随便从身上摸出两包迷药三包泻药,还有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药丸。

        浥尘分门别类重新装好,认真向我解释:“行走江湖自然要备些灵药,以备不时之需。你看,现在就用到了,我果然是个天才哈哈哈。”

        算了,他自己开心就好。

        我和浥尘再向前行,不一会就看到了醉仙楼。往日这条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今日却越走越冷清了。浥尘住的房间在醉仙楼东面,正是我们正对的方向。浥尘见四下无人,二话不说攀棂越窗,三两下就跳进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那架势简直轻车熟路。稍待片刻另一个房间的窗被推开了,浥尘趴在窗上,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不知道浥尘是不是真的拿迷香把他们都迷晕了。

        我抬抬手,表示我已经知晓。浥尘还在扭动着身体,嘴型夸张地无声说些什么。我看了一会只看出一句“谢谢”,以及半句“……来找我”,只好装作已经听懂的样子又抬抬手,浥尘才心满意足地关上窗。

        我站了一会,那扇窗也没有再打开。我悄声离开那扇窗的视线范围,绕到了醉仙楼的正门。此时醉仙楼已经闭门,内堂还燃着蜡烛,影子来来回回看起来十分忙碌。我走近一步想要看得仔细一点,门突然“霍”地打开了。

        看清对面的人之后,我忍住了后退一步的冲动,往前走了一步:“小二哥,酒楼还开吗?我想住店。”

        出来扔东西的店小二上下打量着我,不想多说,只是敷衍我:“走吧,不开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点后悔自己如此打扮。这一身黑色就像夜行衣,还围着面纱,也就浥尘不觉得奇怪。为了套话,我只好开始编故事:“小二哥,我瞒着我爹出来闯荡江湖,没想到半路遇到强盗,抢了我的包袱,我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家店想要歇歇脚,怎么突然也不待客了……”

        我说到这里抬起袖子摁着眼角,那小二有点心软:“姑娘,这家酒楼被人包了,今儿真的不能待客。再往西去半炷香时间也有一家客栈,天还不算太黑,姑娘赶紧去吧。”

        “这么大的酒楼,也能被人包下来吗?”

        “是啊,毕竟是侯爷。”那小二说完自知说得多了,不肯再说什么了,只是催促我快些赶路。我谢过他,向西走去。

        侯爷吗?在景侯的地盘上,估计又是景侯的手笔。如果景侯府的侍卫是被派到这里,倒也没什么意外。不过如果他们是来保护浥尘,那就有点……不明其意了。浥尘那个样子能骗得过景侯吗?我摇摇头,再三确定无人看到我的踪迹,才调转方向回景侯府去。

        到园子里时明月高悬,过红鲤池的时候还能看到没睡的红鲤浮上水面吐泡泡。怕惊扰了鱼群,我轻手轻脚,再走几步,看到屋内还燃着灯。

        一定是浸月还在等我。我这么想着,快走了几步,又忽然站住了。不对劲,这屋里的蜡烛点的也太多了,看这明亮的样子至少点了一座十只蜡烛的大烛台。这可奇了,浸月若只是等我,点一根蜡烛就可以了,不必搞得灯火通明,除非……

        我的心头一紧,上前推开了门。

        正对面的人放下茶盅,拢了拢衣袖,笑道:“我说半炷香内一定回来,这不,回来了。”他弹了一下燃着的香,原本堆得老高的香灰一头栽下来,直直跌在香炉里。

        果然是景侯。

        我半跪下来,冲他行礼:“殿下久等了。不知殿下找臣下何事?”

        “起来吧,没事别跪来跪去的。”我站起来,看了一眼浸月,她垂首站在一旁,没有给我什么暗示。

        景侯拿起搁在一边的手炉,抱在怀里,突然问到:“怎么样?追查的可还顺利?”

        我心头一惊,再次看向浸月。浸月慌忙摇头,口型说着“不是我”,我自然知道不是她,原本是想问她是否知道什么线索,却反倒被她误会了。

        我稍微压抑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想到这里是锦箫,是景侯的地盘,被知道也毫不稀奇。不过我不知道景侯了解到哪种程度,所以我只能含糊其辞。

        “……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是吗?”景侯不在意地低头看手炉,拇指摩挲着手炉的花纹,“画舫上的事你是不是很想弄明白?”

        此刻再答“不是”也撇不清关系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能追查的事情,还是想知道的。”

        景侯笑了一声,又看向我道:“你的好奇心还真是旺盛……如此,你怎么不直接来问我呢?”

        我愕然看着他,景侯继续道:“画舫是我让你去的,浸月是我让她那样乔装的,阡儿是我让她扮成那样的,你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我不明所以,但景侯目光灼灼,我只能小声回答:“因为……因为殿下不会告诉臣下……”

        “我是不会直接告诉你,但我未必不会给你答案。”景侯停了一下,仿佛是在等待我理解这句话。

        片刻后他又道:“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配得到故事的答案。耍小聪明的人,会马上被逐出局,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我不明白。我很想这样回答他。

        我不明白我在他的故事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原本我觉得自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配角,小到都不需要特意去着墨,没想到从画舫开始突然被拉上战场,委以重任。难道景侯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府里还有一个住了五年只做了些琐碎任务的人吗?

        景侯好像看出了我的动摇,他开口道:“玄茉,你听着,你是……我选中的人。从你是个婴孩的时候我就决心培养你,把你养在谷中,每日花大力气请来各地名师教你。我央求玉面落收你为徒,为你打磨心气。”

        他咳了几声,没有在意我震惊的目光,又继续说:“在景侯府的这五年,我没有让你做什么差事,因为时机还不成熟,你也带着太多锐气,有太多的决心,所以我使了很多琐事绊住你,让你沉静下来,让你能自己去分析处境,自己找到解决方法。现在你进步了,但还远远不够,所以我会一直提点你。你记住,我们是同一战线,我绝不会对你不利,因为……”

        因为我在你身上寄托了希望。那仿佛是景侯没说出来的另一半话。

        脑海中突然闪过阡小姐的那句“父亲相信你,那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我知道,有些事歪打正着,我还是让景侯满意了。

        “你不是想要答案吗?”景侯站起身来,“明日跟我来醉仙楼自己找吧。”

        “我说过,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配得到故事的答案。为了这个答案,尝试做个聪明人吧,玄茉。”景侯拍了拍我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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