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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纤纤


我裹着景侯的衣服出了殿门,景侯虽然瘦弱,但衣服对我来说还是宽大了,系带多系了半圈,才勉强显得不那么臃肿。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先去找阡小姐为妙。

        循着花园的小径向南走,不一会就找到了一处僻静小院,门口挂着的牌匾半是被藤条掩了,我抬起灯笼才看到簪花小楷写的“暖云阁”。向门口守夜的小厮表明了身份,待通传过后有丫鬟领着我走进院子。

        院内只两间房,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栽满了花草,还扎了花架,一条小径穿梭在花丛中,隐秘又幽静。花架后隐隐瞧着做了一只秋千,没想到阡小姐竟是这般少女心性。

        我被引着进了寝殿,殿内燃了一只长明烛,灯光幽暗什么都看不真切,稍待片刻阡小姐从内室走出来。她穿着拖地的白色寝衣,披了一件绣褂,头发睡得有些散乱。

        “玄茉大人吗?你有何事?”声音里带着些愠怒,但混杂着娇俏,让人不知她真实的心情。

        我半跪在地上:“小姐切莫怪罪,是景侯殿下要小姐过去玉景堂一趟。”

        “父亲?这么晚了,父亲是可有什么急事?莫不成是咳疾发作了?”阡小姐大约常因此事被召,但言语里还是听出了急迫,“明月,快去帮我备药箱。”

        “小姐莫要着急,虽然玉景堂是出了事,但景侯殿下无碍。”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起来回话吧。”阡小姐不待我回答,堪堪走到我面前。

        她走路悄无声息,我猜想她没有穿鞋。走到离我一臂之距时,我看清了她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像是精心雕凿过,就连眼神,都冷艳妩媚而不带一丝一毫的轻佻姿态。朱唇微启,便能摄人心魄;眼波一转,就能噬人心神。我从没见过这样美的人,美得像是一只妖。我那瞬间有些失神,被阡小姐又唤一次才醒过神来,但还是要拼命集中精神才不至于呆在原地。

        我略过自己的那部分,捡重要的事同阡小姐说了,她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好,我们现在就去。”阡小姐说完就要走出门去,被明月拉住:“小姐,先更衣吧,万一染了风寒老爷会生气的。”

        原来景侯说阡小姐染了风寒是在应付幽兰啊。我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件事来,但眼下可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再回到玉景堂的时候景侯也已穿戴整齐,端坐在椅子上。刺客被平放在地上,兰浦正忙着点蜡烛。

        “父亲没事吧?”阡小姐一进门就快步行至景侯面前,拉起景侯的袖子就要切脉,景侯不答,敛了敛衣袖,重新盖住了手腕。阡小姐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才收回来姗姗行礼:“女儿失礼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场面?我看了一眼旁人,大家都井井有序地忙着自己的事,脸上连一丝疑惑的表情都没有,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司空见惯。

        “罢了。那刺客不知事前服了什么毒,快要不行了,你去瞧瞧。”景侯说。

        阡小姐应了,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放在刺客手腕上,给他切了切脉,又让兰浦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就唤明月把她的针取来。她用银针刺破那刺客的手指,自己用手沾了刺客的血,二话不说就送入了嘴中。明月慌忙拿起茶盅让她漱口,阡小姐却毫不在乎地施起针来。

        “这是断肠悔,配起来简单,服用后半个时辰发作,毒性也十分猛烈。此毒好解,毒不入肌理,不过会在舌头上留下黑斑,平时以此判断,但他舌头被割了。”阡小姐顿了一下,“所以只能尝一尝他的血,血中带断肠草的苦味,加两分雪迷迭的香气,就一定不会错。”阡小姐说完,拔出银针,那刺客突然呕出一口黑血,竟好转了几分。

        “再让他服一剂泻药,性命就没有大碍了。”阡小姐站起身来。

        景侯挥了挥手,兰浦带着刺客下去了。明月看状收起药箱,也道了告退。我正要开口,景侯却开始说话了:“阡儿,十日后的选妃,就由玄茉陪着你去。”阡小姐看了我一眼,没表示什么异议。

        “不过这两日你还是回越州去。”景侯继续道,“那边的事情总是要办的,选妃之后恐怕你出入不那么自由,必须之前把这些事都解决掉,省得留下蛛丝马迹,落人口实。”

        “父亲,越州的事女儿可以以后解决。眼下是春初,正是咳疾复发之时,父亲的病才有些起色,女儿怎么能离开呢?”阡小姐说得哀婉,听起来字字真切。

        “不必了。”景侯说得斩钉截铁,脸上浮现出不悦的表情,“那胡大夫的医术精湛,让我每日多饮苦参茶,现下咳嗽已经不打紧了。”

        “苦参茶是无错处,只是现在是春初,风还是寒了些,火衰之时,不宜多饮……”

        “总有其他保养的法子,胡大夫会斟酌着来的。”景侯似乎不欲多说,他揉着眉心,看起来像是倦了。看来今夜的事不会再有什么发展了,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我趁没人说话的时候道了告退。

        但还没等我迈开步子,阡小姐突然笔直跪倒在地上,俯下身子行了大礼,一瞬间我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恨自己没有快点溜走。

        “父亲,越州的事虽然不算妥帖,但一时半会也很难被抓住错处。府里这样严密,竟还有刺客侵入,女儿始终放心不下。再者,父亲咳疾缠身,胡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但有我从旁辅助,终究还是不同。还望父亲再考虑一番,女儿希望暂时不回越州去。”

        这些话说得妥帖,听起来委婉又恰到好处,再加上阡小姐坚定的态度,若在我这里,十之八九我便允了。

        我的目光转向景侯,不料他却换上了暴怒的神色,“哐”地一拍桌子,青筋都爆起来,大声道:“何必在我这里演戏?这些年学的东西你竟然用在我身上?不过就是在画舫上赎了你,一会寻冰蚕丝做琴弦,一会又派人满城找绝迹的琴谱,为了那个男人你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

        这一番话炸出来,连身外人的我都觉得震惊。阡小姐是在演戏吗?画舫的男人是谁?是易晨吗?阡小姐为了易晨不愿意回越州吗?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为哪个问题吃惊。

        阡小姐眼里蓄满了泪,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景侯沉着脸打断:“不必再说,我会为你备好车马,天一亮你便动身去越州。”

        阡小姐没有说话,低头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调整好情绪后她冲景侯拜了一拜,低声说了一句“父亲注意保养,女儿告退”就转身出了门。

        景侯似乎疲倦了,挥了挥手也让我退下。我赶忙行礼告退,出门之后发现阡小姐还站在廊下,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悲伤,只余一片云淡风轻,抬头看着月色,似乎在等我。

        “夜深露重,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向前略做了一揖,表示告退。

        “玄茉大人。”阡小姐低声唤住我,“虽然我们初次见面,但瞧这架势,今后我们竟是要常相处的。”

        我看了一眼玉景堂的门:“小姐有什么事吩咐臣下就是了。”

        阡小姐轻笑起来,与在屋里的样子全然不同:“大人果然聪慧,父亲从来不会瞧错人。”

        我细细品味着景侯那句“何必在我这里演戏”,低声答了“不敢当”。

        我跟在阡小姐身后走出院子,明月正守在门口。走得离玉景堂远了,远到都要看见暖云阁的房角,阡小姐才又重新开口:“玄茉大人,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阡小姐停下来转身面对着我,明月闻言自动走得远了些。

        “第一件是选妃的事情,虽然各种场合远远见过,但我对各个郡主小姐们不甚熟悉,请大人帮我调查一下这些琐碎的事,免得见面时失了礼数。”

        她看一眼我的神色,继续说:“第二件是我一直在找的琴谱的事。这琴谱名为《碎金谱》,我多年遍寻无果,但眼下正在锦箫。若大人得空,帮我去石涯街瞧一瞧。若找到了,只管派人带着这玉佩来越州找我。”阡小姐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到我手上。那是一块浑圆的羊脂玉,只穿了一根金线,没做任何雕刻。

        “这两件事都十分重要,我先在此谢过大人了。”说完阡小姐福一福身子,我慌忙道着“不敢”去扶她。她的眸中点了两滴忧郁,夜风吹来,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了,更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现在就冲去石涯街。

        “小姐不必忧虑,一有消息臣下会尽快通知的。”我停了一下,“可是既然小姐知道那琴谱在石涯街,为什么要派人到处寻呢?还要打着……别人的名义?”

        阡小姐轻笑了一下:“若不是这样大张旗鼓,父亲也不会这样容易就把我放回越州去。”

        果然,这一番作态如景侯所料是在演戏,但景侯没有料到的是她的目的竟然完全背道而驰。

        “公子与我约好越州再见,算算日子就在三日后了,第一次约定我可没打算爽约。从锦箫去大概两日半的路程,原本行程吃紧,我倒要感谢那刺客,让我能提前去处理些琐事。”阡小姐好像完全不在意我会说出去,但也没有再继续解释。虽然有很多想知道的问题,但我也只能单纯把它理解成个人私情,不去计较,只在心里暗暗描绘了阡小姐表面坦诚实则难缠的性格。

        “玄茉大人,我欣赏你的聪慧,所以有一句话我想提醒你。”阡小姐站近一步,一双眼睛明媚又蛊惑,她弯起嘴角,双手捋上我的衣襟,帮我整了整衣带。

        “父亲相信你,那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切忌把事情做得太好,不然,会很难受的。”

        再回到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又梦到些牛鬼蛇神,睁开眼时觉得十分疲倦。青鸟早已经醒了,正趴在桌子上吃松子,浸月进来送早点,我起床勉强吃了一些,还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我把昨夜的事同浸月和青鸟讲了,浸月听完皱紧眉头道:“这可是奇了,平日晚间巡逻的侍卫络绎不绝,怎么昨夜一个人都没有呢?”

        青鸟一边嗑松子,一边回答:“都被派出去了呗。”我追问一句,青鸟伸了个懒腰:“昨天我在园子里放风的时候听到的,说有个……有个什么什么大人好像要来锦箫,侍卫队都派去警戒了。”

        什么人到锦箫需要景侯府的侍卫去警戒呢?维护治安的巡逻队是不够用还是不能去呢?

        浸月想的却是别的方面:“如果是故意门户大开,那刺客就会不请自来,是这样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如果了解策划刺杀的人,倒确实是请君入瓮的做法。不过照现在这个情况,应该不会从刺客口中问出什么,那留下这刺客的意义在哪里呢?”

        屋内一时没人言语,大家都低头思索着各处的不可能。

        我突然想起景侯看青鸟的古怪,问到:“青鸟,你为什么叫青鸟?”

        青鸟明显被问愣了,它扑一扑翅膀道:“不记得了。”如今青鸟记得的也不过就是去年发生的事,再久远的几乎都想不起来了。青鸟缩在一旁继续嗑松子,不断嘟囔着:“不知道那大叔发什么疯,我叫什么名字还要他管了。”

        也是,青鸟能与景侯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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