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支离山（五）
他把季小晴整个人都揉进了怀里。
“明天我来接你。”
“啊？”
“请你吃早饭。”
“几点？”
“七点。”
季小晴欲哭无泪，弱弱说道：“起不来……”
“那八点。”
“可我朋友她们——”
“最后一次了，”季演打断她，“我想单独见你。”
她这下彻底崩溃。
见面就见面，为什么还要强调最后一次。
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季演的胸膛里，哭得止不住颤抖。
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坏的人。
“那你记得联系我。”缓和几分钟后，她失神趴在季演肩上，像一个捞不起来的泥娃娃。
季演没有说话，温和地顺着她的背，还和以前一样。
“阿演……”季小晴迷糊开口，渐渐闭上眼，“我还可以叫你阿演吗？”
“可以。”
“阿演，记得要联系我，你…你不找我，我会不好意思主动的。”
至于后面的话，她就没再听清了。
再次醒来时，季小晴已经躺在了酒店的床上，她反复回忆，就是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睡过去的。
自从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好好睡过，之前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有无数血腥将她缠绕，那种感觉十分可怕，不过今天真是幸运。
但其实也不是正常睡眠，拿出手机的时候发现原来才到凌晨三点，这离八点可还相差好几个小时呢。
三点，他应该已经睡了吧？
点开微信，最新消息是沐笙的日常轰炸，季小晴做了个深呼吸，暂且将她放到一边，而点到与季演的聊天框时，发现什么也没有。
他没有发消息过来。
难道是不记得怎么打字了？
季小晴点进他朋友圈，发现里面只有一条来自半月前的分享，文章内容正是本次的“华服游山会”。
好一个只有事业心的工作狂。
不过想想他也是傻，之前列表里一个人都没有，分享给谁看啊。
季小晴本打算在输入框里发些什么，但又怕对方睡觉得不到回复，所以就只能先看看沐笙发了些什么。
先发过来的是一个视频，后面是几段语气生猛的话——
【沐笙：了不得啊季小姐，是不是晚上喝太猛所以瘫进人家怀里了？】
【沐笙：可是你身上没酒气啊，难道是装的！干得漂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沐笙：季帅哥的胸膛好不好睡，软硬合适吗？你俩出去这么久才回来，有没有干什么羞羞的事情？速速交代！】
……
菩萨啊。
点开视频，画面中的男人是季演的背影，他正把某只睡得跟猪一样的小身体抱在前面，稳稳走近卧房。
季小晴连脸带眼唰地一下全烫了。
这算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关键时刻睡觉。
她埋下头，已经无颜面对视频，手指一摁，默默点了“保存”。
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季小晴长得白净，容貌娴雅，平时就很少化妆，包括这次来支离山都是素面朝天，翻来翻去包里也只带了口红和眉笔，但这好像不足以满足她要见季演的最低标准，吃早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只有秀眉和红唇，好歹也得来个谁也不爱的清冷禁欲妆吧。
于是她开始倒腾，在楼下大堂买了一些化妆品，再回来洗个白白香香的澡，涂了从来没有用过的身体乳，敷上价值五十多一片的面膜，看着自己越来越瘪的钱包，边呜边化。
季演你个费钱的鬼东西，吃完这顿咱俩就再也不见吧。
季小晴花了足足两个小时捣鼓自己，结束后看时间也才五点半，这真的是很要命啊，为什么距离八点还这么遥远。
后面就是一系列打发时间的行为，看看电视、刷刷视频、逛逛微博、拍拍夜空……
六点十分。
等不起了。
她趴在床上，手机点进和季演的聊天界面，犹犹豫豫很久，先找了个可爱的“早上好”表情发过去。
很快，头顶上的备注名称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瞳孔震惊。
他这么早？！
季小晴低头等待。
“对方”差不多“输入”了一分多钟，她还以为季总是有什么长篇大论要讲，结果发过来的就仅仅只是简单的问候——
【季演：你起了？】
【季小晴：刚醒，你这么早啊？】
“对方正在输入…”
两分钟后——
【季演：工作需要，习惯早起。】
【季小晴：工作狂哈。】
【季小晴：你吃了吗？】
【季小晴：哦哦，忘了。你要是饿了就先吃。】
“对方正在输入…”
两分钟后——
【季演：等你一起吃。】
【季小晴：没事，我早餐都很随意的。】
【季小晴：昨天不好意思啊，太麻烦你了。】
两分钟后——
【季演：不麻烦。】
【季小晴：你再睡会吧。】
好难忍啊。
季小晴等他等得胃都发酸了。
这是什么老年速度！
【季演：不用。你如果起来了，我可以提前安排。】
季小晴认真想了想，如果告诉他自己已经收拾打扮好了，会不会显得太过着急了点？说好的八点就得八点对吧。
手指打了几个字后，这时往上看记录，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闲得发慌且话多的小女生一样。
嗯，不妥不妥……
于是她故意停了一分钟。
话说回来，这人怎么都不主动的……
【季小晴：我才刚醒，还没洗脸。】
【季演：不带脸都行。】
【季小晴：这不太合适吧？】
……
【季小晴：你先去忙吧。】
……
天，就这么聊死了？
【季演：我不忙，洗了个脸。】
【季小晴：今天你们开盘，不会耽误到你吗？】
【季演：开不开盘都是要吃饭的。】
“好像没得聊了。”季小晴对着屏幕苦笑，“也是，他不擅长说话。”
随后将手机扔到一边，拿来镜子观察自己的妆容。
“我还是重新化个清淡一点的吧。”
季小晴走进浴室，开始第二番折腾。
这次的妆容比较含蓄，甚至口红都不想刻意点缀。
就这样吧，反正再漂亮也不可能有结果了。
拿出手机，早上七点五分。
打开微信，二十多条未读消息。
【季演：想吃什么？】
【季演：早上还是清淡一些吧。】
【季演：不过我知道附近有家餐馆，他家味道不错。】
【季演：我们就去这家，好吗？】
【季演：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菜？】
【季演：睡着了？】
……
季小晴：……
有点愧疚啊。
【季小晴：你决定就好。】
没回。
【季小晴：随意吃点就好，不要耽误工作。】
……
难等。
季小晴记性不好，转头就把口红涂了。
终于熬到七点五十。
在三人群里发了条消息，内容是“离开一小会儿~”，五分钟后没见回复，估计是那俩还没睡醒吧。
季小晴走出酒店大门，发现季演的车早就在外面等候了，她连忙小跑下来，后座车门自动打开。
“什么时候来的啊？”她有些慌张，不习惯别人等候自己。
季演收回平板，往里挪了挪位置，“刚到，正好你来了。”
前面的司机捂住呵欠，低声问道：“季总，走新路可以吗？”
季演迟疑了片刻，点头“好”了一声。
到底还是书中世界舒服，一回来各方面都不适应了。
车身开动，季小晴看到他拿出平板专心看着，氛围再次安静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
今天别墅区开盘，估计也是抽时间出来的吧。
季小晴默默侧头，透过窗户看浮光掠影。
“这个喜欢吗？”季演将平板递到她身前，说道，“糖醋排骨。”
季小晴立马转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图片，“喜欢。”
“这个呢？红烧鲤鱼，还有四喜丸子。”
“全是肉啊……早饭还是随意点吧。”
季演笑了笑，“我们都是这么吃的。”
“我们”……是指他和他的朋友们吗？
季小晴不信，再有钱也不能大清早的就吃这么嚣张啊。
她倾身向前询问司机：“真的吗？”
司机：“啊？哦，对对对！”
“你们早上真吃这些？”季小晴还是有些诧异，接连重复问道。
司机：“是是是。”
嚣张。
相当嚣张。
到达饭店后，两人一下车，那司机招呼也不打就麻溜地开走了，居然也不留下来吃口热饭。
季演带她找到位置坐下，前来招待的服务员似乎认识他，先是倒了两杯温水过来，随后吩咐厨房上菜。
九菜一汤，十分嚣张。
季小晴抿抿嘴唇，不知该从何下口。
无解的是，居然直接略过了“点菜”环节，这么多菜要是吃不下，会被老板说浪费的吧……
此时只想喝杯温水冷静一下。
要命，还得先把口红擦了。
“怎么了？”季演见她面色有点难看，问道，“不舒服？”
“不是…你多吃点。”
季演拿起公筷，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她碗里，然后又东一点、西一点地继续往里夹。
“你也多吃点。”
“嗯。”
季小晴内心有些酸涩感涌上来，他这般举动，分明是怕自己吃不饱。
从前在支离山的时候给季小晴饿坏了，而他如今，估计是想弥补吧。
可……只能享受这一天啊。
她逐渐沉默，将碗里的所有好菜都吃了个干净。
后来季小晴发现他身前的碗白白净净，竟是一动未动。
“你不吃吗？”
季演就这样看着，眉眼是难以掩饰的开心。
“你吃。”他说。
季小晴怔了一下，“为什么不吃啊？”
他不是，每天早上都这么吃的吗？
“我不饿，”季演想了想，补充道，“晚上还有酒宴。”
“……”
看来他是要留着肚子等到晚上啊。
可人每天的进食标准就是一日三餐啊。
季小晴放下碗筷，直立坐好，“哪有人请客就为了看别人吃饭的。”
“有啊，我。”
“没有跟你开玩笑，这些你不吃就是浪费，在这里浪费粮食是要被抓起来的。”
季演忽地一笑，“会有人来抓我吗？”
也是，想想整个支离山都是他的，这里没有任何人敢怪罪季总铺张浪费。
“但你就不该点这么多，”她逐渐弱声，“我又不是猪。”
“好，那我下回注意。”
季小晴活生生被噎回一口气。
怕是下回就看不到了。
算了，自己吃吧。
她埋下头继续吃菜。
“晚上有时间吗？”季演忽然发问，很快迎上了诧异的目光，他连忙解释道，“晚上请的是别人，肯定舍不得浪费。”
“我和朋友一路来的，总丢下人家不好。”
“叫上她们一起。不是还要抢房吗，或许我可以帮忙。”
其实季小晴内心并不太想这样，因为朋友已经在胡乱猜想自己和季演的关系了，她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还要借助季演的力量来凸显自己如何如何。
“不用，能不能抢到听天由命吧。”
大概十分钟后，季小晴终于撑不下了，只好告诉他自己吃饱了。
季演自刚才起就没再出声，安静得像一面可怜的背景墙，听到她说话后才抬起头来，呼唤服务员打包。
服务员：打包？
一向嚣张浪费的季总他今天居然要打包？！
服务员战战兢兢摸出打包盒，小心翼翼走过去，在二人微妙的氛围中悄声行动。
简直口水都不敢大胆咽。
出门后，季演提着一堆打包盒阴沉沉地站在门口，等待司机来接。
这属实不像个总裁模样。
季小晴时不时就斜眼瞥过去，看着他这般委屈模样，猜想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重了？
要不帮着提一点？
……不妥，早上刚洗的澡，还抹了香香的身体乳呢，才不要一身菜味，嗯，稳住稳住。
这司机怎么还不来……
“你急不急？等司机来了你先走，不用送我。”季小晴看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半了。
“不急。”季演一直礼貌地与她保持距离，确保手边的菜味不会沾染到她。
季小晴点了点头，闲着的两只手无处安放。
又过了一会儿，微信消息响起，群里的二位已经开始沸腾了。
【沐笙：人呢？是去和季总约会了吗？】
【景禾：啧啧啧，厉害啊，总裁夫人好。】
【沐笙：小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抢手，那个柯志还记得吗？活活被我爸念叨了一整晚哎。】
【景禾：要不怎么说小晴厉害呢，年薪百万的一般人还看不起哦。】
季小晴：……
平平静静怎么就这么难。
她咬咬牙，发了条消息过去——
【季小晴：我和他只是亲戚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轰炸声接踵而至——
【景禾：我看不像，哪有抱着亲戚回房睡觉的呀。】
【沐笙：怎么样当时，有意识吗？他有亲你没？】
【景禾：现在搞不好整座支离山都是你的，当老板娘坐着收钱可太幸福了，哎？季夫人会不会以后都不跟我们这些穷人玩了？】
简直无言以对。
季小晴长长叹了一口气，朝身旁的季演移了两步。
季演：“怎么了？”
“没事。”隔了五秒，她偏头过去，说道，“晚上…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我朋友她们临时有事。”
季演脸上溢出惊喜，“好啊。那晚上我来接你？”
“一起走吧，不用特意管我。”说完才觉得不太妥当，她立马询问，“……可以吗？”
“可以。”
“谢谢，不会耽误你工作的。”
“尽管耽误，我不怎么管事。”
“……”
可她只是，纯粹想逃避那两个朋友而已。
支离山放眼望去，熟悉的也只有季演了，除了打搅他，再也找不出别人了。
直到晚上吃饭时，季小晴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明明是他在耽误以及打搅自己好吗！
酒宴上，季演喝得酩酊烂醉，红着脸颊与各位老板推杯换盏。
身材魁梧的另一位老板响响打了个酒嗝，来到季演身边敬酒，“季总，你这小秘书是一滴未沾啊。来，妹妹，碰一个！”
其他老板见状也跟着起哄，身为ceo秘书哪有不喝酒的。
季演起身挪了过来，挡在季小晴身前，“老王，她不可以，你跟我喝。”
王总：“啊呀季总，大家都是生意人，一路上红红绿绿这么多，别一个人独宠着，这花呀，该开时候就得让她开。”
季演的脸色有些难看。
另一位李总见状不妙，立马跑过来挡在二人中间，面朝季演站定，“季总季总，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王总他喝醉了，您别见怪，我来跟您喝。”
季演：“没关系，都是生意人，我今天，就要跟他喝个痛快。”
“哎哎哎，好嘞好嘞……”李总点头哈腰，而后悄声对着王总耳边说道，“你要完了今天。”
大胖子老王显然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又因为脑子实在太混乱了，整个人都扭扭曲曲的，见到后面玉洁冰清的季小晴更是火热得不得了，肥手停在半空又伸又缩。
旁边的老总们都各自坐在位置上，迷迷糊糊观望一切。
季演熟练地倒满酒，给他递了过去。
“老王，敢不敢比一比酒量？”
“来啊季总！看谁先倒下，嘿嘿！”
季小晴在后面扯了扯季演的衣角，轻轻劝道：“别喝了……”
然而他仿佛失去了感知，整双凤眼就盯着王总一人，持续一杯一杯地喝着。
季小晴开始越来越着急了，他身上都还有伤……即便回来之后伤口都没有了，但一下喝这么多终究对身体不好。
“别喝了，”她直接站起身来，拉着他怯声祈求着，“季演，你别喝了……”
他听不见。
他个死聋子。
季小晴终于忍不住了，果然自己的话从来都是被无所谓的。
她狠狠将挎包砸在椅子上，红润着眼愤怒离去。
霎时间全场一片寂静。
就连醉得不省人事的王总都吓得抖了个机灵，弱弱说道：“季总，你的小秘书…好像生气了哎。”
季演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愣了很久。
她跑出来默默哭了一阵，听到身后的动静后立马擦干眼泪。
季演肩上背着她的挎包，傻愣愣地走了过来，低头过来探寻她的眼，“生气啦？”
季小晴立马转身，冷冰冰说道：“你身价这么高，有这么多商业朋友，想怎么喝都可以，跟我没关系。”
很快，黯然的眼又撞上了他的脸。
季演歪歪扭扭走过来，朝季小晴伸了一个脖子，“别哭好不好？”
别哭？
但凡你他妈不惹我我也不会哭。
季小晴也不想，但就是控制不住，而最痛心的是，季演至始至终，都无所谓自己。
“跟你没关系好吧。”她决然伸出手，“请把包还给我，我要回去了。”
季演的目光停滞了两秒，随后果断拉过那只手臂，拽进怀里一把抱住。
“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还在不在乎我。”
“在乎你有用吗？你改吗？”她没有挣脱，整个身子软成烂泥，动都动不了。
“改，我什么都改。”季演低下身子，偏头钻进她的肩颈，炽热的酒气缓缓而出，“能不能别怪我，陪陪我好吗？”
“那你呢，还恨我吗？”
“在没遇见之前，我希望你知道我恨你，这样你就会把我放在心上，记一辈子，但遇到你之后，我就不那么想了，我的小晴光彩照人，舍不得让你难过。”
他这么慢吞吞地说着，上身在弱弱颤抖，无数颗热泪一滴接着一滴打在季小晴身上，灼烧滚烫，夜色凄凉，体温散了又聚，他低声哭着，委屈而倔强地将季小晴揉进怀里，他明明一身名贵，却又孤寂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大男孩。
何以融化她的心啊。
唯有她深深爱的、一想起就肝肠寸断的阿演呀。
季小晴移出手来，紧紧环拥着他，轻轻安抚他的后背。
“阿演别怕，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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