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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3


钟润民把自行车横着扛在肩上,小心翼翼的走过一座用长条木板搭建的简易小桥,又一脚深一脚浅的涉过雪白虚软的沙滩,刚把枯水期的七里河甩在后面,正要拐上通往县城的乡村便道,便看见尹清泉骑着自行车从灵山头方向驶来,老远就叫着:“钟书记,钟书记!”

        钟润民答应一声,几步走上便道,放下自行车等尹清泉驶至近前,冲他点了点头道:“瞧你热的,要不坐下歇会?”

        “二八月乱穿衣,这话还真不假。”尹清泉抹了一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粒说,“早上出门时候穿着军大衣还觉冷意嗖嗖,刚刚晌午就热得小阳春天似的!”

        钟润民望了一眼夹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军大衣,道:“春打六九头。今年打春早,天自然也就热得早了!”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把自行车停放路边,然后寻找一处浓荫各自背靠树根蹲下,互相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情况不妙?”尹清泉征询的问。

        钟润民点了点头,呼气回答:“不是一般的不妙,而是非常的不妙啊!”

        春二三月,天虽然是暖和了,不再担心挨冻了,但旧粮即将告罄,新粮尚未入仓,正是乡间青黄不接、家家揭不开锅的艰难时节;往年惯例,县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领导成员都要深入村户,摸清群众家里缺粮情况,以便及时进行救助。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自三天前钟润民就和尹清泉、单水清、屈水蓝、宫德枚等人开始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走村串乡,调研农村粮食问题。

        “我先说说我到过的几个村里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吧!”钟润民道,接着便向尹清泉讲述起来:

        昨天上午十点左右,钟润民骑车路过罗庄公社南古大队一生产队,看到十多名社员手执桑叉火叉,把队里的麦秸垛拆开打散,将已发霉变黑的麦秸摊放场中,另有两名“牛板”驱赶两头耕牛拉着两套石磙,正在摊放的麦秸上来回碾压着。

        “老乡,有……收获吗?”钟润民深谙农村工作,知道社员们这种做法的用意,不觉心里一阵难受,颤声问道。

        一个生产队长模样的老汉弯腰蹲身,伸手在麦秸下摸索一阵,然后双手捧着一把麦糠走到钟润民面前道:“拉锯都有末,没有多的还能没有少的吗?一个麦秸垛拆开打散,碾压半个上午,起码能弄他个三二斤的粮食哩!”

        老汉一面说话,一面把嘴对着手心轻吹;麦糠哗哗飞去后,掌心里显现出了七八颗发了霉的麦粒。

        “这……能吃吗?”钟润民含泪问道。

        老汉哈哈一笑:“能吃能吃,咱社员的胃没那么娇贵啊。说实话,要是土坷垃能吃,咱们早就啃地三尺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老乡,咱们这里去年并没有歉收呀,就算缺粮,也不应该缺到这种地步呀!”钟润民疑惑的说。

        老汉答:“不是缺粮,是节粮,把粮食省下来送到引丹工地上去哩!”

        “送到引丹工地上去?”

        “对呀。咱们后方生活苦,可前方工地上生活更苦,国家每人每天定量九大两,那么重的活不吃饱肚子怎么能行?我们大家伙儿一商量,就勒紧裤带,任凭自己吃少吃坏,也要把节省下来的粮食送到工地上去!”

        “送了多少?”

        “不多,也就每人定量的三分之二吧!”

        “三分之二?”钟润民惊讶的问,“那你们接下来的两个月吃什么呀?”

        “豌豆搭垛,割麦插禾”,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声。

        老汉转头望着田野里青葱的麦田,爽朗的笑道:“咱农民嘛,有的是办法。你听布谷鸟都叫了,离磨镰割麦的日子还会远吗?”

        ……

        尹清泉叹了口气,说道:“钟书记,我经过的一件事情虽然和你的不一样,但也大同小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接着,尹清泉便向钟润民讲述起来:

        今天晌午,尹清泉骑车路过王村公社邹营大队一生产队的农田,正是春耕大忙时候,许多人都在路边田里盘红薯垄。尹清泉正在自觉满意时候,忽然发现前面半里地处,一道紧靠农田的坡坎下面,黑压压的排列着一队什么东西,心中顿时大感奇怪,便加快车速驶近前去一看究竟。

        距离大约百米来远时候,尹清泉发现那些黑压压的东西原来竟是十多名青壮劳力,他们把锄头靠放旁边,全部头朝下脚朝上的顺着坡坎采取倒躺姿势,双手抱腹眼睛望天,似在做着某种体操一般。

        “老乡,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尹清泉奇怪的问。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站立起身,冲着尹清泉咧嘴一笑,答:“倒立啊,你难道看不出来?”

        “干嘛倒立啊?”尹清泉仍旧不解其意。

        青年说道:“实话对你说吧,这都快晌午了,早上喝进肚里的那点红薯稀饭早就一泡尿尿出去了,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可是还得干活怎么办?有老年人给我们大家伙儿出主意,说这样倒立下去,能把胃里剩余的那点食物再倒流回来暂时止饿。嗨,你还真别说,这倒立一会起来,还真感觉不太饿了哩!”

        “你们队里缺粮缺到了这种地步?”尹清泉双眼潮润的问。

        青年的回答,和钟润民所听到的基本一样。

        “你们是自愿把粮食送往引丹工地上的吗?”尹清泉问。

        青年笑道:“这又不是旧社会,难道还要强迫啊!”

        看到尹清泉紧拧眉头、双目通红的模样,青年继续说道:“修渠是为首都人民、为伟大领袖……排忧解难的大好事,当然应该积极支持。我们没有去往前方工地,没能为修渠出力流汗,在后方节约点粮食送去,虽然自己挨饿受累,但心里是高兴的呀!”

        ……

        讲完各自所遇情况,钟润民和尹清泉都没说话,只是面色凝重的互相望着对方。

        远远的道路尽头,踽踽的走过来了一个黑影;黑影走得极慢而且走走歇歇,半里来长的路,竟差不多走了顿饭工夫。

        黑影走到近前,钟润民和尹清泉才看清是位六十来岁、头发苍灰的老婆婆;老婆婆穿着破烂的对襟大袄,大□□棉裤上缠着半尺多高的裹腿,左胳膊肘挎着一只箩筐,右手里握着一把剜铲,双目专注的在地上寻寻觅觅,完全没有注意到路旁的钟润民和尹清泉。

        在经过两人面前时,老婆婆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什么东西填进嘴里,窝着没了牙齿的嘴嚼了两嚼后,脖颈一抻便把东西咽了进肚。

        钟润民和尹清泉同时起身,打招呼道:“老嫂子……”

        老婆婆转过头来,目光茫然的张望半天,问:“两位大兄弟,你们是在叫我吗?”

        “是,我们是在叫你!”钟润民和尹清泉同声回答。

        老婆婆说:“对不住呀,我的眼睛一到半晌挨饿的时候,就混苍苍的只能看见面前二尺远的东西。你们是过路的客人吧?”

        “是!”尹清泉答。

        钟润民望着老婆婆挎着的箩筐,箩筐里是刚刚寻薅挖掘的面条菜、灰灰菜、灯笼棵、勾勾秧甚至是刺芥芽之类的野菜野草,不禁大为惊讶的问:“老嫂子,灯笼棵开水淖淖勉强还能吃,你怎么连刺芥芽也薅了回来?”

        “能吃能吃,一样能吃,就是得用热水狠烫罢了。”老婆婆虽目光混沌,却表情坚毅的说,“好歹还带点青气哩。旧社会里糠菜半年粮,树皮剥剥当干粮,不也都熬过来了吗?”

        尹清泉问:“老嫂子,我们刚才看见你往嘴里填吃东西,吃的是什么啊?”

        “一根干豌豆荚。豌豆荚青嫩的时候能吃,老了干了难道就不能吃了吗?”老婆婆笑着说道,“能吃的东西不吃进肚里,那不白瞎了吗?”

        钟润民和尹清泉的眼眶湿润了,两人推起自行车陪着老婆婆往前走了一段,结果就走进了村,走到了老婆婆家的院门前;老婆婆回头说道:“两位大兄弟,要不到家坐会?吃的紧张,可烧碗开水给你们解解渴,煮碗稀饭给你们止止饿,还是能做到的!”

        “既然到了门前,那就进去看看吧!”钟润民望着尹清泉,用征询的语气说道。

        尹清泉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停好自行车,跟着老婆婆一道走进院门,站在当院四面打量着。

        “家里还有个婆婆卧床不起,儿媳去了工地支前,小儿子在村校当代课老师;现在,里里外外就剩我一个老家伙操持了!”老婆婆陪在旁边,絮絮的说。

        尹清泉看到西侧低矮的厢房地上,用茓子圈着高高一茓子黑黢黢、枯皱皱的东西,开口问道:“老嫂子,茓子里盛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干红薯叶。去年秋里生产队起红薯时候,我就跟在后面拿笤帚把蔫落在地的红薯叶扫拢成堆,然后一背笼一背笼的背回家来晒干茓好。”老婆婆一边放下箩筐一边回答,“咱农村有句话,叫闲时置下忙时用;冬天里不下地不出力,就拿这红薯叶熬了汤喝哄哄肚皮,倒也剩下了不少粮食哩!”

        钟润民问:“老嫂子,村里家家户户都缺粮吗?”

        老婆婆答:“不是缺粮,是把粮从牙缝里挤出来,送给引丹工地上的亲人们。战争年代咱们就在后方支援前线粮食,现在新社会,咱们干自己的事,就更应该支援了!”

        钟润民和尹清泉呆呆的望着老婆婆;老婆婆尽管白发凌乱,目光混沌,饿得看不清面前两尺远的东西,但脸上却是一种刚强沉静的表情。一瞬之间,钟润民和尹清泉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的滚滚淌落了。

        “老嫂子,你也知道引丹的事呀?”钟润民擦泪问道。

        老婆婆乐呵呵的笑道:“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何况我大儿子就在工地上干活,我得带头节约粮食支援他们啊!”

        “你大儿子在十林公社的工段上吧?他叫什么名字?”钟润民和尹清泉同声发问。

        老婆婆狡黠一笑,答:“是在十林公社的工段上,姓张,名字嘛,你们到工地上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这里是十林公社习营大队吧?”钟润民低声问道。

        尹清泉低声答道:“是十林公社习营大队!”

        两人对望一眼,均已在心里猜出老婆婆的儿子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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