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
轰走了德贵老汉，四赖子复又转身过来，不依不饶的冲着老咕嘎喝道：“老咕嘎，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你就干脆利落的吱一声，只管这样埋着头不哼不哈，”驴娃和高二寸在旁推波助澜，呼喝助威，“到底是耳朵塞驴毛了还是嗓子卡麦糠了？”
莲花落和其他河东村的民工们纷纷把馍碗放在地上，暗中攥拳挽袖，虎视眈眈的瞪着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等人，单等他们再有过分举动，便即大打出手，替老咕嘎主持公道。
这边，梁巧巧附到梁栋耳旁小声说道：“哥，你看到了吗，他们这是得理不饶人，其实他们根本就没理，明摆着欺负老咕嘎大叔，欺负咱们河东村的人啊！”
“我早看出来了。——这四赖子今个也不知道是吃枪药了还是中邪气了，无理取闹明目张胆的欺负起了老咕嘎！”梁栋说完放下馍碗站起身来走到近旁，准备随时出面喝止四赖子一伙的恶意行径。
“几位革命小将，我听是听到了。”老咕嘎被逼无奈，手足无措、面带难色的说道，“可我去往哪里给大家伙儿弄来干净的甜水呀？”
“丹江。丹江的水呀清又清喂……”四赖子嬉皮笑脸，又说又唱。
驴娃和高二寸争先恐后的说：“对，就是丹江。丹江里的水多得直往外流，保你挑一辈子也挑不完！”
“丹江？我的爷天，听说从咱食堂到丹江河边，就是走直线过去，一个单趟少说也有八里来地，”老咕嘎惊讶叫道，“几位革命小将这不是明摆着……为难我吗？”
“你敢犟嘴？”四赖子怪叫一声，抡拳跳起朝老咕嘎打去。
“四赖子你想干啥？”
梁栋忍无可忍，正要冲上前去一把推开四赖子，莲花落和其他河东村的民工们也正要一拥而上打群架，忽然听得有人厉声喝道。
众人回头看时，原来是周月红；周月红的身后，又雄赳赳气昂昂的站着小葱和甜甜。
“四赖子，你想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是不是？”周月红目光咄咄的逼视着四赖子说道，“你看今天张委员、老梁叔和子正叔都去陶岔街上开会了，就想跳出来使使厉害耍耍威风是不是？”
老咕嘎抬起头来，满怀感激的望着周月红。
“月红姐，瞧你想到哪儿去了？”四赖子在村里时就对周月红存着几分忌惮，此刻见周月红出面，先从气势上弱了三四分；再加上看到梁栋、莲花落等河东村的人早就虎视眈眈环伺四围，只得就坡下驴，顺水推舟，收回拳头争辩说道，“我这不是积极为咱大家伙儿鼓与呼嘛，我这不是不想让咱大家伙儿以后天天喝黄汤尿黄尿嘛！”
“对对对，我们是为了大家好！”驴娃和高二寸赶紧说道。
周月红看也不看驴娃和高二寸一眼，只盯着四赖子，冷笑说道：“积极为咱大家伙儿鼓与呼？不想让咱大家伙儿以后天天喝黄汤尿黄尿？好，很好，四赖子，这以后去丹江挑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老咕嘎擦擦额角汗粒，满怀感激的望着周月红。
“好，好！”小葱和甜甜则在周月红身后拍手喝彩。
驴娃和高二寸受了轻视，从后扯着四赖子的衣襟说：“四赖子，四赖子，你可真怂。算了，你也别在这里扛背石头了，干脆去往杏山北坡老娘们堆里砸石子吧！”
四赖子双眼急速的眨了几眨，忽然抬起头来，阴阳怪气的说：“周月红，请问你是老梁叔、子正叔还是张委员，怎么倒给我分派起任务来了？”
“好，好！”驴娃和高二寸见挑唆成功，立刻拍手喝彩。
周月红抬手抿了抿头发，微微一笑，反击说道：“四赖子，那么请问你又是老梁叔、子正叔还是张委员，怎么给老咕嘎大叔分派起任务来了？”
“好，好！”小葱和甜甜在后拍手喝彩。
梁巧巧望着周月红，低声说道：“哥，这个周月红伶牙俐齿，可真厉害！”
梁栋目有所思，并未答话。
“周月红，这不关你的事，你就别在这里横插一杠子了。山上有石头，河里有泥鳅，你该搬石头搬石头，该逮泥鳅逮泥鳅去！”四赖子在心里快速的判断了形势，觉得既然惹不起老咕嘎背后的河东村人，那么索性在周月红身上出口恶气，多少捞回点面子也好，所以一下子又恢复了嚣张气焰，双目眈眈的瞪着周月红，咬牙恶声说道。
“什么不关我的事？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你今天这样欺负老实人我就是看不过去。”周月红转身朝向一众民工说道，“大家伙儿听着，我现在就和四赖子一块去到其他的工段上看看，如果其他工段上喝的不是这种汤，那他回来想怎么发威就怎么发威，想怎么打人就怎么打人；如果喝的也是这种汤，大家伙儿说该怎么办啊？”
“揍他。揍他个百六九、四分之一千、二五乘以十的货！”除驴娃、高二寸和十多名民工外，其余人纷纷挥臂吼道。
原来大家伙儿早就对四赖子的恶劣行径心怀不满了。
四赖子和驴娃、高二寸看到惹了众怒，一时气焰顿失，各自双手抄袖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四赖子，请吧！”周月红乘胜追击，伸手去扯四赖子的袄袖。
“赖子哥，你就和月红姐一块去到别的工段上看看嘛！”小葱和甜甜在旁为周月红加油助威。
四赖子快步跳开三四尺远，回头冲周月红叫道：“你让我去，我偏不去。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四赖子，你是个有本事的，咱们一块去到别的工段上看看嘛！”周月红绷脸说道。
四赖子骑虎难下，仰头想了半天，忽然嬉皮笑脸的说：“月红姐，好男不跟女斗；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那就一定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赖子哥，你耍赖！”小葱和甜甜在旁叫道。
“对，我就耍赖。”四赖子龇牙咧嘴，赖赖的一笑道，“要不我怎么名叫四赖子呢？”
说完一声唿哨，跨步就跑，驴娃和高二寸急忙追在后面；三人脚步踏踏，如马奔腾般的顺着工段快步向北疾驰而去，边跑边扯长脖颈，嘶声叫唤：“喯吭——喯吭——”
三人一跑，其余十多名河西村的民工也就作鸟兽散，由四赖子带头挑起的一场纷争，就这样匆匆的收了场了。
老咕嘎满怀感激，刚要走到周月红面前说句道谢的话，周月红早一转身，带着小葱和甜甜走得远了。
“好！”梁巧巧冲着周月红远去的背影喝彩一声，然后附到梁栋耳边鬼笑说道，“什么叫巾帼英雄？什么叫红色娘子军？哥，这下你总该开眼了吧？”
莲花落望着四赖子一伙的背影，以筷敲碗，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河南坠子：
山东好汉武二郎，
这日来到景阳冈；
□□碗黄酒下了肚，
抬腿就要去把那大虫访。
店家说那大虫凶得很，
几多猎户在它爪下把命丧。
武二郎，气昂昂，
拱手对那店家讲：
店家你莫长那大虫志，
我武二郎也不是白吃粮。
那大虫来一个我打一个，
要敢来两个，我打它一双。
……
众人吃完窝头喝完面汤，放下碗筷，各寻合宜地方准备趁着上工之前暂时小憩片刻；老咕嘎和胖婶收拾了碗筷桶担，准备重新挑着回往食堂。老咕嘎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胖婶则从地上捡起被四赖子摔成数瓣的瓷碗看了看，惋惜的说：
“造孽呀，好好的一个碗竟被摔成这样。我带回食堂放着，要是有补碗锔锅的来了，修修补补兴许还能用哩！”……
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一口气跑到老咕嘎平日摆摊剃头的古柏树下，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挑担走来，立时摆开阵势拦于路中，大声喝问道：“挑的什么？”
“给王村大队民工们送的就吃（邓县方言，指下饭小菜）！”年轻小伙答。
四赖子道：“打开看看！”
年轻小伙棱了四赖子一眼，没有答话。
“咋，还敢不听话哩？”驴娃和高二寸在旁助威帮腔，同时伸手就去揭盖在挑篮上的毛巾。
年轻小伙也不是吃素的，见状大喊：“光天化日，还敢拦路抢劫不成？”
“不拦路也不抢劫，我们只是想看看你挑的什么就吃，过过眼瘾罢了。”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换了副声气，赖皮赖脸的笑着说道，“嘿嘿，看看总不至于犯法吧？看看总不至于把你吓破胆吧？”
年轻小伙谅四赖子三人也不敢有过分行为，放下担子坐到古柏树下道：“你们看吧，可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争先恐后的伸手掀去毛巾，发现两个挑篮里盛着五六个瓦罐；打开罐盖逐一端量，里面有的是豆腐乳，有的是咸豆豉，有的是腌萝卜丝。三人看得眼饱肚子饥，口水漉漉，直恨不得拿手捏了来吃，可看看年轻小伙虎视眈眈站于一旁，倒也不敢贸然造次。
翻至最后一罐看时，却是满满一大罐细如粉尘的辣椒面。
“辣椒……”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欢快的喊叫一声，实在按捺不住，各自伸出食指蘸了放进嘴里，登时一个个被辣得鼻涕横流，眼泪哗哗，连连用手扇着吐出口外的舌头，“好辣，好辣！”
年轻小伙冷笑说道：“我这辣椒面可是辣得出人命哩。我们来打个赌：你们三个谁要能吃下一勺的话，我把这一罐辣椒面白送了你们！”
“一言为定！”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答应一声，立刻拿勺挖了满满一勺辣椒面；刚吃两口，驴娃和高二寸便被辣得抻脖瞪眼，吸溜着嘴宣布败下阵来，把勺子递给了四赖子。
四赖子拿勺挖了满满一勺辣椒面，闭着眼睛，伸长舌头大口舔着；每舔一口就仰脸望一下天，同时嘴里念咒一般喃喃的叨咕着什么。
不过三五分钟，四赖子便把一勺辣椒面舔吃了个精光。
“这一大罐辣椒面现在是我们的了！”驴娃和高二寸伸手便把辣椒罐抢在了怀里。
年轻小伙煞白着脸，不敢相信似的望着四赖子和驴娃、高二寸，半天说不出话来。
驴娃和高二寸挥起四只拳头，威吓喝道：“你还不走，站在这里想反悔吗？”
年轻小伙吓得挑起担子拔脚就跑。
古柏树下，转眼就只剩下了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三人。
“我告诉你们个秘诀，我舔一口辣椒面，就在心里大叫一声‘白秀美’，想象着我舔的是‘白秀美’漂亮的脸蛋，结果就一点也不辣了；——不但不辣，而且还甜丝丝的哩！”四赖子望着驴娃和高二寸，洋洋得意的说。
话音未落，四赖子便满脸紫胀头冒白烟，口水汤汤暴溢如瀑，手捂胸口慢慢的蹲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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