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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论诗小会


“不良人”一楼大厅,不绝于耳的丝竹声音音扰扰,中间一八仙桌围坐着几位当世颇有名气的风流才子,身边还站着众多旁观者。这种场面在“不良人”是很常见的。

        这是小型的论诗会。

        坐东面的青衣公子,缎带高束青丝,剑眉星目,轮廓清朗,举止间一派倜傥高贵之态。

        他手执一把玳瑁做骨、绫绢为面、琉璃挂坠的叠扇(后来东瀛又引入称为折扇或蝙蝠扇),其正面绘有寒梅远山图,是一副精致的工笔画,背面是精细雕刻成解语花的扇骨(此时的叠扇主要还是单面扇)。

        他略小心地将扇子展开,微微有丝不明显的得意:“诸位请看这首诗。”

        叠扇的寒梅远山图中用小楷写着:

        “腊寒萧索街盛雪,

        诗笔言飞上月台。

        但有闻香人未睡,

        寻梅踏雪入山来。”

        众人反复吟读了几遍,纷纷道:“好诗好诗。”

        “七绝诗,平起调,压十灰韵(按古音压十灰,现代音压四开)。”

        隍朝开始的诗称为近体诗,崇尚平仄分明、韵律严格(不按格律写的称为古体诗),与隍朝的礼度法典等级规则有关。乾代鲜卑裔音韵大家陆法言著有《切韵》为凤朝的格律诗奠定了基础和准则。上平声:一东、二冬、三江、四支、五微、六鱼、七虞、八齐、九佳、十灰、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十四寒、十五删。下平声:一先、二萧、三肴、四豪、五歌、六麻、七阳、八庚、九青、十蒸、十一尤、十二侵、十三覃、十四盐、十五咸。(《切韵》在后世失传,这里引用的解释和压韵皆采用金人王文郁编撰的《平水韵》。)

        压平声韵为押韵(平声分上、下),仄声则为不押韵(上去入为仄声),隍朝文人自小就要背诵韵律,否则不押韵,写得再好也不易传诵。句数为四称绝句,为八称律诗;字数为五称五绝、五律,为七称七绝、七律。格律中分为平起、平起入韵、仄起和仄起入韵,起看首句第二字。平起的规则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韵)/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韵)。平起入韵则是首句也入韵;仄起同理。

        隍朝向来有“先论格律再论诗”的传统。

        坐在背面靠近他的冷峻美男轻轻一笑:“公卿兄,写这诗的才子你就收入府中得了。”

        “嘿!”被称为公卿的青衣公子便是当朝晋国公杨天赐的侄儿杨怀英,公卿是他的字,“之洲兄,你怎知这首诗不是我写的?”自然,那位冷峻男子就是冷之洲(字之洲,古人也有名和字相同的),是一名隐世贵族。

        “那还不简单。人家自诩腹有诗书,若你是个闻得梅香之人,就赶紧去找他。这般重视地写在巧制的叠扇之上,你平素就好收藏精美物什,怎会拒绝?”说话的是坐在杨怀英对面的秦鸣。

        别看这个秦鸣长得严肃正派,他最爱插科打诨不正经,倒也有些实力,却常自命风流,让人哭笑不得。

        他是皇族旁支,秦秩的堂侄,封为旻毓郡侯,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四小霸王之一。

        坐在南面左位的张墨本道:“公卿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能拿他人所作来蒙混过关呢?”

        周围的观众们也一道看向杨怀英。

        杨怀英也不为意,摆摆手:“默察兄(张墨本字默察),在下也只是让各位看看罢了,何时说过是我的作品呀?再说,论诗会若是不能论别人的佳作可怎能称论诗?”

        “好了好了,既是好诗,那便符合论诗会规矩。近来在下思得新句,还请各位指点指点。”毗邻冷之洲而坐的孙思睿开口了,这位孙思睿字玄卿,是当世儒家子思学派年轻一代的继承人。

        隍朝儒家、道家、佛家并立,法家、兵家、纵横家、小说家并存,后者实力渐衰,人丁凋零,不复春秋盛景。

        孙玄卿清了清嗓子,念道:“空山笑对断横林,谷水无弦奏笛琴。莫问情痴心寄处,伤城未闻一商音。”(七绝平起入韵,十二侵韵)

        “哟!柳公子来了!里面请。”

        “嗯,小肖,照常,二楼的‘侠骨香’。”二、三楼的贵宾包厢均有雅号。

        “好嘞,您楼上请。今个儿来了批新酒,公子可要尝尝?”

        “这是自然。”

        “柳公子来得可正是时候,大厅有几位著名才子在论诗呢!”

        “论诗会”是隍朝盛行的文人活动,不知何时兴起,但风靡神州,火得一塌糊涂,各州各县皆有举行。

        隍朝之初承袭了乾朝奢靡华丽的文风,像琴棋书画、焚香烹茶这些文化活动皆趋向宫廷化和贵族化,诗文多用绮丽辞藻堆砌以对君主歌功颂德或宫闱应酬唱和。

        后经隍昭帝、宣帝以及当今圣上的仁德之治,民众安居乐业、衣食无忧,风雅娱乐才逐渐进入百姓生活。

        由于隍朝曾出过几位闻名天下的简朴诗人,且如今朝中以文治为主,是读书人的春天,所以著书立说、行文赋诗之风覆盖全国。

        每地将论诗会冠首之诗昭然上榜,民间歌伶传唱,以致很多原本籍籍无名的白衣秀才一夜成名。因此,说是全民论诗也不夸张。

        论诗会类似于现代的真人秀,几位乃至几十、几百位诗人齐聚一堂,论诗文意境、遣词之高低,由此吸引观众买票入场或进茶楼饮茶。变相给举办场地打广告,著名的诗人多有名人效应,其追捧受众带来的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因此,隍朝诗人与明星相差无几,地方甚至花钱请诗人赴论诗会、旅游、题字题词……

        但并非所有诗人都能在一起论诗。

        有人的地方总会有圈子。像贵族有贵族圈、茶礼有茶礼圈、骑射有骑射圈、花艺有花艺圈、香道有香道圈、琴乐有琴乐圈……文人也有文人圈。

        水平高、出身好、背景牛逼的人自然就走到了一起。比如正在进行论诗会的六位,当属京城上流文士。

        而柳如初并不在这个圈子里。

        柳如初虽没有高贵的家世,但其少年成名,据闻:半岁能言,三岁习武,七岁赋诗,是苏州有名的神童。如今年刚十八的他受到朝廷的任命到京城来上任。

        除此之外,柳如初还是一名武艺高超的剑客,在江湖上也有一定的威望。起初他的名头便是“剑客诗人”。

        柳如初,字始之(古人的字多为名的延伸或释义),他为人不修边幅、恣意洒脱,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其诗狂放不羁并写得一手上乘狂草,因而世人谈论起柳如初时谓之“诗中狂始”。

        “是吗?若是今日品得美酒佳酿,倒也不妨作上一首。”

        “太好了!求之不得!柳公子的墨宝定能令本店蓬荜生辉!小的给您在榜上挂三个月,让歌姬谱首好曲伴唱!”柳如初是家喻户晓的大名人,达官贵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多少人上门求赐一字失望而归,他算是“不良人”的聘用诗人之一,到店吃喝不仅不花钱,甚至“不良人”还会支付他出场费!

        “你们那些都不行!让本少爷给你们来一首!”秦鸣眨巴眨巴着浅浅的凤眼,颇为自信地摇头晃脑道:“红夜火烛暖,佳人披轻衫。鸾帐传人唤,未曲又弦乱。”

        众人一开始聚精会神地品味,反应过来之后均是面红耳赤,饮恨地睥向秦鸣,咬牙切齿地指责道:“不单止无韵,还是香艳诗!难登大雅之堂也!”

        秦鸣哈哈大笑:“你们这群死脑筋!作诗乃书写意志,抒发情操,何必拘泥于平仄对仗!”

        “彦光(秦鸣表字)兄说得不错,《诗经》以来的古体诗皆是韵律自由,写意达情则可的。”邻近张墨本的乔谧说道。

        张墨本转向乔谧,不甚赞同:“言必兄此言差矣,自隍朝开始以格律诗为主。再者,就算是古体诗好了,却也不能是香艳诗!”

        “不就是要工整嘛,本少爷给你们来首工整的!”秦鸣接着念,“白脂田上点,藏苇洞中弦。醉暖温柔院,阿傩也堕仙。这首一先韵的怎么样?”(阿傩陀,佛陀十大弟子之一,天生容貌端正,面如满月,眼如青莲,身如明镜,故虽已出家,却屡遭妇女之诱惑,以致佛陀常单独对年轻的阿傩说教,要他避开女难,远离爱欲。《楞严经》中记载阿傩为地行仙。佛学中认为,仙道只是“别得生理”,与佛法中的二乘解脱道及大乘佛菩提道是不相干的,即众生虽成就仙道,但在佛法中还是处在“凡、愚”之列,不入圣道之流。)

        听出来苗头的大伙气得目瞪口呆,这比上一首更香更艳!

        “哈哈!当今世上也只有彦光兄能把香艳诗写得如此信手拈来、淋漓尽致啊!”冷之洲背靠向后,明褒暗贬地打趣着。

        “呵,本少爷就擅长作些个打油诗,讲讲烟花风月、美貌娇娘,论才学可比不得之洲兄呐!”

        “彦光兄抬举了!”

        “之洲兄,近来可有新作?何不拿出来请彦光兄品鉴品鉴?”杨怀英似笑非笑道。杨怀英与秦鸣素来不甚交好,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现在这八仙桌坐了六人,他俩也是相对着独自横坐一方。

        “是啊!冷大才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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