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似无情仙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可把采珠吓个半死。

        玉凝心中冷笑，插了嘴：“王妃，此事行不通！孺人起码也要朝中四品大官嫡女，庶女都是万不可的，没个身份背景再如何得宠，也寸步难晋。受宠如刑良娣，已是最高位份。王妃您做主最多也只能让采珠姐姐成为王爷的良训罢。”

        陪嫁丫鬟等同于通房丫鬟，被男主人收房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给不给名分、给什么名分则另外计较。

        隍朝礼法规定亲王可纳两名孺人、两名良娣、四名良使、四名良训（称为媵）共十二妾，其余没有位份品级的姬婢养在府中不受人数限制。

        “原来如此。”孟槐嬿了然地点点头，确实，隍朝的地位尊卑观念很重，丝毫不能逾越。

        翡念悄悄瞪了玉凝一眼，玉凝无所谓地偏过头。

        采珠跪下哭着拉孟槐嬿的袖子：“王妃，奴求您了，不要强求王爷收采珠。王爷爱的是您，他一定会想起您的好回心转意，采珠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王爷的欢喜，采珠心甘情愿侍奉王妃，直到采珠死为止！”采珠名义上虽是陪嫁丫鬟，但大伙儿从来没把她当真正的通房丫鬟，毕竟大家都知道她是霍冰嬿的爪牙和移动记忆储存器，霍冰嬿轻易离不得她。

        见采珠又是避嫌又是赌咒发誓的，孟槐嬿过意不去，赶紧将采珠拉了起来：“快起来，以后别动不动就跪，地上寒，老来要得风湿性关节炎的。”随后“嗐”了一声，笑了笑，“你别疑我是什么借为丈夫纳妾而吸引他的手段，我绝不会为了他推你入火坑。你跟我了我这么多年，眼见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最美的青春耗费在我身边，我不想也不能亏待于你。原想着给你一个荣宠的身份令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都怪我，是我设想不周，你明明可以让人八抬大轿迎进门做正妻，我居然想到让你去当个侧的，真是委屈你了。别怕，周王不是你的良人，咱们再找，天底下的好男儿有的是。”

        这话听在几人耳里犹如平地惊雷——王妃竟是这么想的！

        采珠心中登时暖流溯洄：王妃，我从来不后悔跟着你，永远不后悔！

        在古代明媒正娶的妻与买卖契约的妾天差地别，像采珠这样无财无势无背景的小丫头被达官贵人或强取豪夺或买卖交易纳为姬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翡念则暗道：王妃虽然刁横蛮行，臭名昭著，王爷嫌厌，奴才唯恐，倒是对身边的人不错，没有什么架子，真心相待，所以她身边的人才那么尽心服侍吧？

        孟槐嬿也暗自反思，自己这个缺心眼，霍冰嬿做了那么多惹秦戮不快的事，桩桩件件不乏采珠的身影。把采珠送到秦戮身边岂不是相当于送死！采珠在别人眼里就是第二个霍冰嬿，秦戮不喜欢霍冰嬿，又怎会喜欢采珠，他定会变着花样折磨采珠以泄愤。但，若没有给采珠找好退路，自己落跑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采珠。采珠的身份跟向语向翠不同，不是轻易能接回霍府避难的。她一定要把采珠安置妥当，她要救采珠！

        再怎么说，采珠也只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也没有真正存心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绝不能让她受自己牵连。

        于是，孟槐嬿让翡念去把海平找来。

        “王妃？”采珠怯生生地疑惑，随后很坚决，“采珠不嫁人，一生伴您左右。王妃是不是又忘了自己的失魂症？少了采珠可怎么是好，采珠是您的记忆啊……”

        孟槐嬿悄悄地对采珠说：“我知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为了让你免遭灾祸。我不会逼你嫁给周王，我希望你能嫁给你喜欢并且也喜欢你的人，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但是很抱歉，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自由恋爱了，只能先婚后爱，日久生情，是你们古代人比较熟悉的套路。现在的重点是保命，我要保住我的命，也要保住你的命。”

        话起另一头，周王府的书房内，熏香袅袅，玉石画屏风前是潺潺流水轮池，细细一闻可能还能闻出淡淡墨香。屏风之后正中坐着一位玄衣公子，宽松的外衫丝滑垂落，微微露出洁白的锁骨，墨色长发随意地搭在椅背，两根发带从两边分出，贴在两鬓顺着发丝直到半腰，风度翩翩，面如冠玉，耳骨精巧，浓眉黑目，高鼻薄唇，神情冷漠，如寒冬霜雪，又似画中无情仙。他盘腿而坐，一腿支起垫着右胳膊内侧，右手举着一册《六韬》。

        他的对面跪着毕恭毕敬的海平。海平今日等到周王去看茶仙子黛薇并陪着用过晚膳回来才敢上前汇报，以免打搅秦戮的雅兴。

        “王爷，真是怪事常常有，今日特别多。王妃回去之后作势要自缢，上下乱作一团，下人们又哭又劝已是拦住了。谁知午后就发现王妃自缢于房中，翡念和玉凝很确定，王妃被救下后已经断气了，然而王妃突然起死回生，太医也查不出异常。奴后来问了甄太医，是否有脉搏骤停之人，甄太医道那是心疾的猝死之兆，从未听闻有人恢复如常的。更奇怪的是，奴代王爷问候王妃，王妃竟然没有发火，毫无怨言。当她得知今日黛薇姑娘入府，居然还让奴转达恭贺之意。”

        秦戮左手翻着书卷，专心致志，似乎没有听见海平在说什么。

        但海平还自顾自说道：“简直就像一个壳子换了一个芯似的，从前的王妃热情如火，此时的王妃平静如水。奇也怪哉……”

        “聒噪。”冰美人画中仙丢开了手中的书，指着海平，“本王看你也被那霍氏传染了，大惊小怪的。”

        “奴该死，奴掌嘴。”海平象征性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讨好地看向周王，“不过这下好了，鬼门关走一遭，王妃也该学精学乖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使了个遍，没招了，咱们可以安宁好长一段时间了。”

        冰冷秦戮嗯了一声：“她能消停自然好，本王没工夫陪她耍猴戏，你们盯紧点，切莫再出乱子！她寻死这档事不可走漏任何风声，别让她跟武丞取得联系。还有，什么脉搏骤停，本王不要再听到第二遍。命人调理霍氏的身体，霍氏不能现在死。”

        “诺，奴醒得。”

        “王爷，翡念求见。”门外传来守卫的报告声。

        “进。”

        “参见王爷，参见海管事。”

        海平惊疑道：“难道王妃那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秦戮自觉最后一点耐心都被消耗殆尽，捏着眉心道：“说！”

        “王妃请海管事过去一趟。”

        “何事？”秦戮侧目。

        翡念答道：“是为了采珠姐姐的婚事。今日王妃突然想将采珠进献给王爷，但采珠姐姐哭着不从。王妃谓她道：‘你明明可以让人八抬大轿迎进门做正妻，我居然想到让你去当个侧的，真是委屈你了。别怕，王爷不是你的良人，咱们再找，天底下的好男儿有的是。’随后王妃便命奴来请海管事。”

        海平大吃一惊：“她、她、她们主仆俩简直放肆！他们当王爷是什么，是她们随意挑选的物品吗？岂有此理！”

        见秦戮哼了一声，海平又跟秦戮说：“采珠那小贱蹄子是王妃的陪嫁丫鬟，那也就是王爷的人，虽然王爷断看不上这种蠢货，但她不嫁王爷还能嫁谁，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男人敢娶？更何况，采珠对王妃的重要性，咱们心如明镜，王妃又怎可能真的让采珠嫁出去。这不过就是一个新的引起王爷注意的漏洞百出的小把戏。想让王爷抬采珠的身份，嗤，凭她也配？这一计当真破釜沉舟。”

        翡念回想了一下刚才王妃的神情举止，不完全赞同海平的猜想，但是她面上不露，低下头来。

        海平说出了秦戮的想法。“你且去尝尝她的新花招，再来禀报。”秦戮挥挥手让海平走。

        秦戮心中鄙夷，采珠可是霍冰嬿的左膀右臂，没了这个侍女，恐怕他的王妃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在他心里，这两人蛇鼠一窝，都不是良善之辈，死不足惜，只恼眼下需要继续利用霍冰嬿，还得屈尊与她周旋。可恨！

        他重新拾起《六韬》，用里面的“外乱而内整，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告诫自己，欲谋大业，韬光养晦，动心忍性，卧薪尝胆。

        海平只得跟着翡念到仐荏园，暗自不爽，但面上不得不乖乖低头行礼。

        孟槐嬿不管他们心里有多少小九九，搭着采珠的手走向海平：“小海，采珠服侍本宫多年，眼见着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本宫寻思给她挑户好人家。找你帮忙求王爷做媒，在王爷的属下和幕僚中为采珠寻觅良缘佳婿。”

        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秦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既然他是最后赢家，他的臣子死绝的概率比其他人低，升官发财的概率比其他人高，此时不买入更待何时。她孟槐嬿头一回做红娘，也希望牵一段金婚，而不是几年之后在乱葬岗偶遇采珠的野鬼孤魂。

        海平假意陪笑着：“王妃说笑了，采珠姑娘是您的陪嫁丫鬟，本该进王爷的房，又如何放得出去？再者，这谁敢娶呀？王妃这是在为难小的，也是在打王爷的脸啊，王爷可不喜欢这样。王妃不若好好调养身子，无忧无虑，免得惹恼王爷，伤了和气。”霍冰嬿从前常常被海平这些话唬住，海平百试不爽。

        孟槐嬿内心啊呸表面笑嘻嘻了一瞬，神色冷峻，眼睛就像锥子一般扎在海平脸上，狠狠地把气吐在海平的眼前，像一个凶恶的食人妖怪：“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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