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执迷不悟

有一个人大声地喊，“杀了她！”

        接着几乎都喊起来，“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我到这时候都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如此痛恨我？

        妲己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我愿依从大家的意见去处理她，你们才是我青灯社的灵魂与支柱，青灯社是因你们而存在、而壮大，你们的声音我乐意听从。”说着扫视了一下教众，又询问了一次：“如何处置她”。

        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来：“放了她！”

        然后又是几个大一点的声音：“放了她！”“放了她！”

        妲已的脸不动声色，眼睛里寒意如霜。

        黑衣狐的脸上满是怒气，她一定在内心咒骂这些无知的教众吧。

        我看到昨夜的五个小狐妖先站出来，接着狐妖里响起不绝的议论声，然后又有十几个狐妖站出来。

        “教主，她是无罪的。神庙里并没有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灵，也没有门神，只有一只只泥塑而已。”

        “或许我们、我们并不是跟老鼠一样丑陋的生物，我们是很高贵的，她为我们展开了另一种可能，教主。”

        到此时，妲己的脸上开始呈现难看的表情，九条白色狐尾从她身后坚起来，小小的洞穴里刮起了一阵阵狂风，她原本庄严的声音变成了可怕的金属声“你们这些可怜虫，枉费我教你们这么久，或许是我错了，错在我根本就不该拯救你们，应该让你们踏上那些可怕的路途，走向灭亡或疯巅。你们走吧，走吧，全都走吧。”

        我可以看得出她脸上的落寞与悲愤，刹那间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我错了？她不是为自己而落寞，她是发自内心地为她的教众而落寞。

        我知道，当这些狐妖走入人间，真正能生存下去的并不多，他们长久地生活于这地下，还能在人间生存吗？她们会不会因恐惧或定力不深而无节制地制造死亡，很难说他们都有自我克制的能力。

        随着铁笼的打开，鹤年被一只狐妖从一个通道中带出来，我什么也来不及去想了，抱起几近奄奄一息的鹤年飞奔出洞口，一边跑一边将自己的元气注入他的嘴中。

        当我落到一棵大树上时，他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沉不醒。

        为了给鹤年疗伤，我们必须有一处安静的无人打扰的场所，这时，我想起了霍小玉的林中宫殿，那是最好的疗养场所，隐秘而安全。我抱起鹤年飞驰而去，山林在耳畔呼啸而过，到今天，我依然惊叹于那天的速度，后来我从没达到那样的速度。

        壮丽的林中宫殿终于出现在眼前，那个忠实的仆人跪在红色地毯上迎接着我，他的忠诚让我感动，也让我同情，然而此刻任何事都无法使我分神。

        我在心里说，鹤年你可要挺住呀。我输送给他的元气只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并不能真正使他复原。令他如此衰弱的原因是长久的饥饿与恐惧，能使他真正复原的是营养与平和的心态。

        营养是个很容易解决问题，我那忠实的仆人每天都在林中捕猎，已储存了众多野物，并且他也善于烹饪，我令他每天都煮好肉汤，送到我的房中。一个星期之后，鹤年脸颊上慢慢长出了肉，四肢的皮下渐渐长出些肉来，但精神状态却依然叫人担心。

        他依然常常从恶梦中醒来，醒来后，不让任何人靠近，指着我或者我那忠实的仆人，大叫“妖怪”“妖怪”这个时候，只有一样东西能让他平静下来，那就是我的琴音，无论他在大叫还是在颤抖或是神智不清，只要我一弹起古琴，他都会安静下来。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我试着一边弹琴一边探测他的思绪，但不需片刻，我就抽神出来，那混乱的思绪狂流太让人恐怖了。

        那狂流里，没有片刻的安宁，你也抓不住任何线索，恐怖的妖怪面孔，血腥的死尸，高分贝的噪音，尖锐的呼救声……一个接着一个，无止无休，我可怜的鹤年，在你的眼中，妖怪是多么恐怖的生物呀，如果不是被爱冲昏头脑的话，那时我应该要担心的是如果他知道我也是妖怪时将会如何，但那时我没有为这件事担心，我担心的只是鹤年什么时候才能从恐怖中解脱出来，什么时候崩溃的神经才能复元。

        我翻遍了霍小玉的地下藏书，希望能从中找到治疗鹤年的方法，从《皇帝内经》到《伤寒杂症》再到《千金方》与《本草纲目》，都成了我的求助对象，我夜以继日地翻阅，一目十行，花去七天七夜，翻看了七十多本医书，确实找到了些治疗的小方子，也有些效果，但收效甚微。

        三十多天过去了，鹤年的精神状态依然起色不大。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挺过那段时光的，除了对鹤年一定会复元的信念支撑外，就是那柄古琴了，它总能让我找回心底的宁静，让我有平静的心态去对待痴呆的鹤年，让我有平静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遭遇。

        一天夜里，我照顾好鹤年入睡后，坐在四楼天台弹琴，沉浸在《春江花月夜》的美好意境中，突然听到呼救声——“青青姐，救命！”“青青姐，救命！”

        我侧耳倾听，声音来自一楼大门前。我纵身而下，落在大门前，看到的是轩辕纹里的两个小狐妖。看见我过来，他们两个一下子就跪倒在我面前。我认识她们，正是我被关押的那晚陪我说话的那五个中的两个，高的叫烟茗，矮的叫如翠。

        “教主发疯了，她要杀光我们，请姐姐救命！”烟茗愤怒地说。

        “我们没地方去，就只能来找姐姐了！”如翠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我不动声色，很难说，暗中驱使两个小狐妖前来不是妲已的诡计。

        我低下头看看她们，全都披头散发，身上血污，面色惊惶。

        我释放听术，探测他们深处的思绪。那里有无尽的呼号、无尽的血污、无尽的慌恐，疯狂的面容。这些画面的紧连不断，杂乱不堪，狂乱的节奏逼得我呼吸都紧张起来，我忙抽身出来——多么可怕的屠杀啊！

        他们的脸上布满汗水，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其中一个脸上还被烫出了一道拳头大小的黑疤。我走过去，心疼地抚摸着那黑疤的边缘。

        以狐妖的修复力，普通的伤疤可即时修复，但这个黑疤却依然如此明显，可见当初的伤害一定很很深很痛。

        他们的头脑里尽是可怖的场面：妲已让他们一个个站成一排，他依次发给每个人一碗液体，她数一二三，那一排狐妖都将那碗液体浇在自己头上，顿时他们身上便冒起青烟，一个显出痛苦的神色，瞬间便化为灰烬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将液体浇在自己头上的，看到这恐怖的场景，纷纷往洞口逃去，妲已守在洞口，含着泪，向逃到洞口的狐妖泼洒腥红色液体……

        我惊慌地问，“那液体是什么？”其实答案很明显，只是我难以相信妲已会这样对待她曾经的教民。

        “黑狗血！”小狐妖烟茗依然惊恐难平。

        “不用怕，在这里，她是不会找到你们的。”讲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没底的，只是不忍心这两个小狐妖再恐惧下去了，他们完全没有接触过洞外的世界，他们无法承受洞外的生存考验，至少等他们对人世有所了解之后再放他们出去。于是，我让她们留在林中宫殿。

        我的心思全在鹤年身上。他依然昏迷不醒，绝望之中，我突然想到一个人，或许他能够治好鹤年。他就是鹤年的师傅，那个白胡子老和尚了然大师。

        我背起鹤年，往崇门寺走去。临走前让这两个孩子，在书房中好好看书，并嘱托我的痴奴大勇帮我看管这两个小狐妖，有调皮捣蛋就告诉我。大勇憨笑着点头应命。

        我集中意念在自己身上，因为抱着鹤年，我不知能不能飞起来，我想象着自己变得轻盈起来，如一根风中的羽毛，骤时脚底的空气翻腾，将我直往上冲，脚底下的两个小狐妖看着我腾空而起，心里的嫉妒很明晰地传入我脑中——他们还不具备飞行的本领。

        我感觉自己的速度并不比自己孤身飞行时更慢，心底便有了信心，加速往崇门寺方向飞去。

        我降落在崇门寺内院，这里是白须老和尚了然大师独居之地。我刚准备去敲了然大师的门，门便自动地开了，一股巨大的祥和气息从门内传来，让我隐隐产生某种敬畏。

        抬脚入内，大师正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一种浩然正气环绕在他的周围，令人敬畏，我不自觉地将鹤年放在地上，自己跪倒在大师面前，“大师，请您救救鹤年！”

        大师睁开眼，“姑娘，你又何必执迷不悟？为何自知鹤年未来的际遇之后，还要与他纠缠？枉费我向你泄露天机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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