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路淮身影一闪，随即也潜入了泉里，直到进到这里他才察觉怪异之处到底在哪里——让他觉得不舒服的不是其他，而是这个泉水本身，像是藏着一个某种不能见天日的东西，经年躲在阴暗之下，逐渐萌生了一种能要人命的手段。
越靠近湖中心路淮游的速度越慢，相较于在岸上，现在可以称得上是龟速了。不知道这湖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好像压制了他的能力，连平时十分之一都用不出来。
越往下越黑，身体承受的压力越大。小半个操场大小的泉水几乎让他给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也没有，到最后他几乎有些崩溃了。修北也一口气潜了下来，戴着护目镜四处张望，还没看出个什么就觉得有一股力在把自己往上推，柔和而不失力道，完全无法反抗。
修北：“？”
他又使力往下潜了潜，依然被推上去，就好像下面有个结界，明码规定闲杂人等不准入内似的。可他偏生不行这个邪，嘴里无声的念着口诀便又要往下潜，还没来得及动作便感觉到了什么，霎时一股惧意顺着脊椎猛窜上来，激得他头皮都快炸开了。
——百鬼势令。
方圆百里，众鬼听令，天下苍生，唯我独尊。
那一瞬间冲天的鬼气扑面而来，恨不得将所有的活物都碾为灰烬，铺天盖地的将一切事物都卷进了自己的管辖区内，没有反抗，不可能有反抗。
处于泉水正中心的路淮双目赤红，一袭白衣凭空出现，飘然若仙，与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气截然相反。他双目赤红，目光在瞬移而来的百鬼身上扫过，哑声道：“是谁动了我的人？”
此话一出，下面的影子都不住的颤了颤，乌泱泱跪了一大片，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尽管都已经变成了鬼，却还是本能的惧怕死亡，对他们而言，眼前这位，便意味着死亡。
路淮心里急如火烧，面色便更加阴霾，“我再问最后一次，是谁动了我的人，马上交出来！”
话音落下，向来平静无波的湖中心迅速升起一大团黑烟，不过顷刻间便笼罩了四周，水翻搅而起，像是从地底下奔涌出来的一般，拖拽着所有人向地狱沉沦。
路淮感知不到秦昭的存在，已经快要癫狂了。
众鬼哪里见过这架势，愣了一瞬便纷纷扑通跪地求饶，但没有一个人说出秦昭在哪儿，或许是不知道，也或许是不敢说。
路淮视线一一扫过，看见的不过是一颗颗后脑勺。他胸腔里的愤怒和哀怨多得快要爆炸了，偏偏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这种感受在百年前就应该是最后一次体验了，万万没想到，再次遇到秦昭，他依旧是那个无能为力的他。
黑色的烟雾像个包围圈，将所有人圈禁在里面，不断有胆大的小鬼冲向那个半透明的屏障，无一不被狠狠弹回来，吐出半口黑血。
“鬼主大人饶命！”“……”
明明知道是这群人里面的人在作祟，却偏偏找不出来，路淮简直咬碎了一口牙，恨不得将所有人都一一捏死——他也确实这样做了。没有多余的花招，长袖一舞风云色变，路淮冷眼扫过所有人：
“那就都去死。”
秦昭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前方有一束朦胧的光照来，他迎面走去，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好像脚下什么也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他只记得刚才潜在水里，却不知怎么的再也游不上去了，到现在已不知过去了多久。这样想着他又低头一看，却没看见自己的身子，好像只剩下了个意识。
但逐渐的，好像连意识都不受控了，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仿佛磁铁被吸住一般，丝毫不受控制的向白光冲去。秦昭只觉得眼睛被强烈的光芒照射得眼前一花，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许久只听见耳边传来两个男孩子的对话。
“你又跑出来了，你家里人同意吗？”
“他们当然不同意，但我也是要来见你的。”
秦昭凝了凝神，再睁眼时处在一片小树林中，眼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正认真地看着他。秦昭心里一惊，心说自己这是到什么地方来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自己”说：“我爹他们花了好多钱买了洋零食，可好吃了，下次我偷偷带来一些咱们一起吃！”
眼前的小男孩长得极其漂亮，长发规整的束在身后，闻言有些拘谨的捏了捏深蓝色小马褂的一角，“我、我也想，可是我吃不了……”
秦昭又听见自己打断道：“万一可以呢？总要试一试，你不许再同我说那话，否则我可要生气了！”
小男孩有些着急，连忙道歉道：“小秋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这个了。”
秦昭目瞪口呆，一面惊讶眼前这孩子竟与路淮长得有些相似，一面惊讶自己的灵魂竟附身在了这个小孩子身上！
“那下次可不许这么说了啊！”
“嗯嗯，”男孩点点头，“你别生气了，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好啊！”秦昭看见“自己”伸出肉呼呼的手，似乎想去拉那小孩，但半路却收了回来，像个没事人一样道：“那我先躲，你不许耍赖！”
秦昭看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下午，直到日头西落里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别，两人面对面，他像个小大人似的道：“你别害怕，也别乱跑，我明天一早就来找你。”
“好，”男孩道：“我等着你。”
夕阳下两人两个小小的身影逐渐分开，一个伴着余晖走向山下，一个顺着清风隐入山林。
秦昭完全眉弄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跟着这个孩子一起生活了，没想到视线陡转，又见到了那男孩，只是这一次看不真切了，还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小马褂，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他听见“自己”更加成熟的少年音，话音里还有些兴奋，“我在街上请了位先生帮我们照相，你快过来！”
那少年身影靠近，语气有些宠溺道：“怎么又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不稀奇啦，现在满大街都是，只是你从来没下过山，不知道罢了！”男生嘟囔着，跑过去将人拉近，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让秦昭完全能感受到两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激动，好像正一起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般。
两人靠着棵大树站着，那少年尽力舒展自己，却仍是有些局促。
“待会你不要害怕，没什么事，放宽心！”男生安慰他。
“嗯。”
给他们照相的一个老伯伯站在前方为他们照相，“看这里，不要眨眼。”
——咔嚓！
光影被树荫筛出斑驳铺了满地，百年大树下少年身影并肩而战，直视着前方的摄像头，目光坚毅而明亮，正如直视着他们共同的未来。
或许是这种沉浸式的体验太过于逼真，秦昭鼻头一酸竟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他只是一个意识，并没有哭这个功能，也没有哭的时间。
他还是没来得及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自己身体再次一轻，竟是脱离了这个躯壳向别处飞去。
秦昭挣脱不得，只能任人摆布，升到上空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山林的背面，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正迎着风像波浪般摇摆，一层接着一层。
他忽然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竹林里的白衣人，还有自己再次遇到路淮的那个竹林。他视线转回去，再次看向那片竹林，却见它绿色不再，繁华凋零只剩下一片枯黄，再一个眨眼后就骤然燃成灰烬，被风轻轻一吹便吹散了，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寸草不生。
秦昭走马观花似的又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次他伸出手能看见五指，他的身体……以及路淮。
秦昭刚站定便觉得眼前一花，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热烈的怀抱，路淮抱着他，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嵌进自己身体里才算。秦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他这样，但也没有伸手推开，只是静静的任由他抱着，安抚的顺着他的头发，像撸猫一样。
路淮抱够了，才稍稍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问他：“刚才你怕不怕？”
秦昭摇摇头，心说遇见你这样的事情我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路淮拉着他，“那我们回去。”
没来由的，秦昭心里一突，莫名觉得路淮这语调很熟悉，像是刚在哪儿听过，可是在哪儿呢？
见他没动静，路淮歪着头看他，“怎么了阿昭？”
脑内灵光乍现，秦昭忽然想起，这语调和刚才看见的那个男孩子简直是七八分相似，怪不得觉得很熟悉！但刚才那是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是个幻境，总不能因此说那是路淮的弟弟或者什么，便道：“没什么。”
“嗯。”路淮见他脸色不像是有事，又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便长臂一伸，将人整个揽入自己怀里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昭只觉得好像从一个时间都静止的地方又回到了人间，连呼吸都顺畅了。路淮下巴抵在他额头上柔声道：“待会你不要害怕，没什么事，放宽心。”这个熟悉的话让秦昭不由得一愣，但还不等他作出反应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无声的砸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阵越发激动的呼声。
“——有心跳了！”
“——奇迹！快通知家属！”
“……”
秦昭只觉得浑身都酸软得不像话，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但喉咙又酸涩得很，他张了张嘴，根本发不出声音。
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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