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夫妻唱戏
霁苏摇摇晃晃地走出宫门，没让任何人跟着，分不清是天暗还是眼睛暗，前面的路已经看不清了，森黢一片，像个怪物。他一个高贵的王子，此时像个孤魂野鬼，失了魂，落了魄，脚不连地地走向那怪物口中。
忽而面前一亮，他怔然抬头，眯眼看去，一个阿婆正带着她的孙女散灯，插的是白色小烛，祭奠死人用的。缓缓走近，声音更为凄哑:“阿婆，你说死去的人真的会看见这灯吗？会沿着这路回来吗？”
婆婆慈爱一笑，道:“你这傻孩子！地上人不知身后事，这祈福灯啊就是活人的一个念想，错过一次便再也没有了。”
错过一次便再也没有了......
谢过婆婆后，霁苏的步子更晃，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硬撑着软泥般的身子，趔趄几步，前面好像出现了一束光，暖暖的洒在他身上，玉北娆从光里走来，笑靥如花，像四年前那样喊他“霁苏哥哥。”
……..
天光没，夜漆浓。无星无月，北风刺寒。
大周宫内灯火璀璨，宴上歌舞正欢。觥筹交错，酒肉飘香，大周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冬至宴热闹非凡。
宫廷宴会，按说都是些屡见不鲜的东西，可今年不同，许多大臣都是第一次参加王上的家宴，本就是受宠若惊。而这眼前的歌舞，据说还是王后娘娘亲自指导乐师编纂的，一改往日宫廷舞曲的优雅缓慢，拍子轻快活泼，极富感染力，美酒一入喉，不禁有些飘飘然。
新人新曲虚荣心气儿，底下大臣个个兴致盎然举杯畅饮，一扫之前宫宴的沉闷。
公孙禹高坐王位之上，依旧是刀刻冰雕的一张冷脸。不时瞟几眼坐在他身边的玉北娆，手指看似在腿上轻轻打着节拍，却错漏了多节，可见完全无心歌舞。
只见王后一身盛装，微微而笑，甚是端庄持重。可她眼中的精光却展露无遗，她看着眼前的场面分明是豺狼看着待宰的肥羊。
他虽不知道玉北娆的计划，可这幅模样看来，必是胸有成竹。他的王后，不仅功夫了得，更是足智多谋。
心中暗喜之际，他忽然看见玉北娆低头笑了，心中一晃神，玉北娆已经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公孙禹来不及收回视线，一时间竟有些无措，像个偷糖被抓包的小孩。
“王上可是对臣安排的歌舞不满意？”玉北娆还是微微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情绪。她对待他一向冷淡，上次在文心阁里过夜后尤甚。
她不高兴了？
“不是…”公孙禹一时情急正欲辩解，但看着玉北娆微微仰起的小脸，声势又很快的弱了下来，“王后莫要责怪，寡人只是多看了几眼王后。”一字一句真诚地差点咬了舌头。
玉北娆转过身，耳根已是红霞一片。她跟公孙禹，两个威风凛凛的人，相处的却极为笨拙，面对天下尚可杀伐果决，可两人的感情上，却似少男少女的撩拨，一句温软话心里就麻乱了。
两人心中波澜未静，殿内一曲已终。舞姬们尽数退下，朝臣们还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之中，连一向严肃的左丞此时也是和颜悦色。
人在高兴的时候防备心最低。时机到了。
玉北娆迅速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唇角一勾，好戏马上要开始了。
她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盏，朗声道:“今日是冬至家宴，在座的各位都是大周的肱骨之臣，如同王上和本宫的家人一般。本宫敬各位一杯。”
“谢王后娘娘。”坐在右首的左丞率先起身，向玉北娆行了一礼。紧接着众大臣纷纷起身，一番请让后，一饮而尽。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许丞，这老狐狸位高权重，在朝中有不少拥护者，极有威望，新政正是由于他的极力反对才不得推行。许丞与老周王来往甚密，他阻碍新政是否由老周王授意就不得而知了。
许丞也确实有才干但若是不能为他们所用就须得除掉了。
众人刚落座，和敬领着一队宫女步入大殿，每个宫女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都是些名贵的珠宝首饰，其中不乏羊脂白玉，南海珊瑚珠，猫眼宝石链等珍罕之物。
玉北娆面上笑的亲蔼，袖子平挥而过:“王上新登基，今年是第一次家宴，本宫代诸位大臣向王上讨了些彩头，大家高高兴兴过节！”
众人挑了挑眉，看来王上和王后日是要示好。先前由于新政君臣闹的不可开交，公孙禹态度强硬，而那些老臣也是自恃功高寸步不让。其他的大臣都在观望，他们其实也不愿与王上为敌，奈何公孙禹太过冷酷油盐不进，今日见公孙禹有心示好，心里立刻就倒向了公孙禹。
玉北娆回过头，看了一眼公孙禹，公孙禹也抬起眼，与她对视。夫妻唱戏两人眼中皆是了然的默契。
和敬将东西分发下去，到了王中家的夫人时，玉北娆张口喊住了和敬:“且慢。”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玉北娆缓步而下，走到王夫人面前:“王夫人姿容不俗，让本宫看了喜欢，这顶孔雀点翠冠就赐给王夫人罢！”
王夫人一听，大喜过望，连忙行礼谢赏:“臣妇粗鄙，竟得皇后娘娘如此青睐，臣妇感恩不尽谢王后娘娘！”
这可是顶顶珍贵的首饰，除了左丞家的夫人有一顶，满城的贵妇人中再也找不出第二顶了，以她相公的官职，这孔雀冠是万万轮不到她的。她本就是个心气高爱虚荣的，玉北娆一抬举她，更是满心得意脚下像踩着云。
玉北娆虚扶一把，示意她平身，随口道:“本宫听珍司坊的人说，这顶孔雀冠可是珍司坊的十二名工人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才打造出来的呢。王夫人素来熟悉金银器物，看看这工人手艺如何？”
那王夫人一听，掩着嘴噗嗤一笑:“王后娘娘，这是底下那些人邀功呢！这孔雀冠确是珍贵精美，也耗费不了这么多人力物力。”
“哦？”玉北娆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继续诱导:“那为何说是要九九八十一天？那些宫人是在欺瞒本宫？”
“奴才们怎敢欺瞒王后娘娘？！”王夫人心性直率，今日更是被王后的恩德冲昏了头脑，张口实话就来:“只是这九九八十一天里怕是上报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
此话一出，众大臣惊骇不已，周王当下正是要精简机构，裁撤冗员，这王夫人是往刀口上撞啊！
王中尉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那胸大无脑的夫人，起身欲拦，忽觉一道冷厉刺骨的眼神射来，正是公孙禹，眼锋如刀将他死死钉在席上，不敢动弹。
殿内玉北娆与王夫人旁若无人聊得正欢，她拉起王夫人的手，表现的十分亲厚:“那夫人跟我说说，为何需要上报那么久？若是急用，岂不是耽误？”
王夫人细眼轻挑，讥诮道:“人多事闲呗！想当年大周十万火急的战报还不是在琼林院里停搁了几日，到最后连个屁都没琢磨出来！”
当初潞州大战，琼林院以审核为名延误战机害她侄子差点丢了性命，她对琼林院那帮人早就怀恨在心，此时一秃噜嘴全说了出来。句句正中玉北娆下怀。
王中尉两股战战，连滚带爬离席而出，跪在大殿上拼命磕头道:“贱内胡说，请王上，王后恕罪！”
玉北娆眉毛微扬，看向王座之上公孙禹接下来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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