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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下)


凌晨三点的南四省军政府依然灯火通明,无数人行色匆匆、加班加点,活像赶在山洪暴发前忙于搬家的蚂蚁。

        站在办公室门口,文饮冰抬起敲门的手下意识停顿了一瞬,才落在门板上:“报告。”

        很快,里面传出薛少帅的声音:“进来。”

        文饮冰推门而入,回身带上门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将沁了满手的冷汗抹在门把上。

        薛少帅实在是“温文尔雅”的最好注脚,哪怕大半夜的听说文小姐把天捅了个骷髅,依然不温不火、不愠不怒,慢悠悠地往椅背上一靠,从面部表情到肢体语言,无一不在诠释什么叫“如圭如璧”“如琢如磨”。

        他用鹅毛笔杆轻敲了敲桌面,话音里听不出火气,只是有些无奈:“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文饮冰很懂得看人下菜,顶头上司直接,她也没兜圈子,什么“欲擒故纵”“欲扬先抑”全都撂到一边,简明扼要地将事情经过汇报了一遍。

        末了,她还相当识时务地挤出一脸沉痛与悔不当初,摆低姿态,一板一眼地检讨错误:“少帅,这次完全是卑职的失误,如果不是76号调查不彻底、情报不准确,也不会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所有责任,卑职愿一力承担。”

        薛少帅撩起半边眼皮,审视地打量了她两眼,目光并不如何锐利,二月初的天气,文饮冰愣是窜出一身白毛汗。

        短暂的沉默后,只听这南四省少帅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你看了这两天的报纸吗?”

        文饮冰:“……”

        薛少帅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离题千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登时把个文司长听懵了。

        她好半天找不着北,觑着顶头上司脸色,小心试探地问道:“您是指之前的刺杀案?”

        “岛国人贼喊捉贼,寻机在南北政府之间放一把火,你我自然不会上当,可保不准有眼睛迷障的,看不清局势,稀里糊涂就钻进了人家的圈套,”说到这儿,薛少帅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文饮冰,“你看看吧。”

        文饮冰接过来,刚扫了开头两行,差点没气乐了:“南四省的刺杀案,干四川什么事?大帅还没发话,四川督军邓克勋先急着跳脚蹦高,要跟北边一较长短——他这是跟大帅表忠心啊,还是想趁着南北战事这滩浑水摸一把鱼?”

        “父亲虽然暂代南方政府临时大总统,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说一不二的也就东南四省,其他地方的土皇帝们可不买账,”薛烨淡淡的说,“非但不买账,恐怕还巴不得大帅吃个瘪,他们看热闹之余,还能顺手捞点好处。”

        薛少帅说话永远慢条斯理,他的音色也好听,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某些华丽浑厚的东西,比如钢琴协奏曲,再比如衬着宝石的天鹅绒。

        可不知怎的,他越是轻言细语,文饮冰心跳得越厉害,手心里刚抹掉的汗水转眼冒出了二茬。

        她一声不吭地杵在原地,等着对方的下文。

        “不仅四川的邓克勋,广西的唐应年,广东的陈思炯,但凡手上有几条枪,心里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要堵住这几个老兵油子的嘴,一味装怂可不管用,总得想个法子,让主动权回到我们这边。”

        文饮冰渐渐听出味来:“少帅的意思是……主动出击,转移开人们的视线?”

        “祸水东引、连消带打,这一招可不是只有岛国人会玩,”薛少帅用笔杆点了点文件纸,微笑起来,“现成的话柄,咱们为什么不用?”

        文饮冰只觉得有寒气从脚底板一阵阵窜上脊梁骨,浑身汗毛差点炸成刺猬,她几乎以为自己会错意了,艰难地确认道:“少帅的意思……是想拿铃木义做文章?”

        薛烨淡淡一掀眼皮,那双冰冷清明的眼就如一面照妖镜,隐藏再深的念头也无所遁形,被不容抗拒地一把拖出,摊平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是个岛国人,不是吗?”男人悠悠一提嘴角,“铃木下弘想用这颗棋子混淆视听,那咱们将错就错,杀他一个回马枪,又有何不可?”

        文饮冰下意识地走上前两步,两只手摁住桌沿:“少帅……他是人!”

        薛烨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起伏:“是吗?谁能证明?”

        文饮冰:“……”

        薛少帅说话秉承了民族一贯的含蓄画风,可也不耽误文饮冰听懂他的言下之意——这男人是打算将错就错,让“铃木义”坐实了刺杀案主谋的罪名,顺带将这盆脏水泼回到岛国人头上。

        从“南四省军情司司长”的角度,文饮冰不得不承认,薛少帅这步棋走得的确很妙,不仅连消带打地堵了国人的嘴,也把风头火势引回到始作俑者家门口。

        任何时候,共同的外敌都是转嫁内部矛盾的最好契机,有了岛国人这个靶子挡在前头,南北之间日渐剑拔弩张的氛围也能借此缓和,称得上一举两得。

        文饮冰不是不明白薛少帅的苦心,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眼皮跟抽了筋似的狂跳不止。

        从各方面考虑,这似乎都是最好的一步棋,只除了那个被推出来当靶子、注定要万箭穿心的人。

        ——他又做错了什么?

        隐姓埋名十多年,成日与虎狼为伍,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要思忖再三、殚精竭虑,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层禽兽的画皮只是披在身上的伪装,仿佛皮囊与血肉长在一处,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可藏在画皮底下的,终究是一颗人的心。

        他冒死送出消息,使得岛国人吞并的阴谋功败垂成,可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没人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身禽兽的皮长在身上,到死都脱不掉,甚至于,死后还要被泼上一盆洗不清的脏水。

        他披着禽兽的伪装走入黑暗,孤身与深渊中的凶兽周旋时,可曾畏缩过?

        他被绑在76号的大牢里,眼看着自己的同胞将屠刀架在自己脖颈上,又可曾后悔过?

        文饮冰试着揣摩了一下他当时的心情,却发现这不是一般的困难。

        没有设身处地过,就无从想象黑暗压顶时,那一刻犹如溺水般冰冷彻骨的绝望。

        有那么片刻光景,文饮冰胸口沸腾着一腔怒火,一路窜上顶门,烧得她头重脚轻,恨不能喷在薛少帅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上。

        可是不行。

        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对象不对,总之没一个对的。

        文小姐不是三俗小黄书里的无脑女主,没有女主光环罩身,也没有霸道总裁随时为她劈山开路。所以她只能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冲上脑门的火气强压回胸口,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字斟句酌地开口道:“少帅的意思,卑职明白了。不过卑职以为,只要能让这把火烧回岛国人头上,其他人……未尝没有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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