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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世事无常


  “喂,都连续弹了三十天琴了,汝那柄不成剑的铁条最近可有什么变化没?汝说从旁道认知世界是真正对剑道有帮助吗?要吾看,剑客要专心于剑道,建议汝有什么问题问剑就好,何必分心旁顾!”

  牧野爻听琴听到烦闷。起初他还欣赏着乐音清越,可三十天几乎昼夜不停,奏琴的这位撑得下来,听琴的人受不住了啊!

  “无,没说过,拒绝。”

  三个词回复了房主的长篇大论,明隅的手终于离了琴,“另外,你称它是剑,但它其实......”

  “不一定要成剑!对吧!汝说过九千九百九十九遍了,吾知!”

  牧野爻上前两步,揪起他的袖子拎到眼前,看到止不住颤抖的手,皱了眉:“练个琴可需要这么拼吗?算了,不问汝不成剑的事了,快去休息!”

  住在牧野家中十余年,早已习惯了对方跳脱的节奏和毛毛躁躁的举止,明隅淡定地抽回手:“我还以为你现在想跟它打一个招呼。”

  牧野爻瞪着他,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后悔当初的嘴贱:天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非要学什么有格调的剑道高人,把“切磋”说成“打招呼”?

  当时不懂,后来明隅懂了什么叫做切磋,什么叫做打招呼,却说:“尊重房主大人的语言习惯”。从此讲“切磋”他都当没听到,非得用“打招呼”这个说法,哪怕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肯更改!害的两人不止一次被当成神经病。

  明隅面对旁人指点与目光安之若素,牧野爻却是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时间若能倒回第一次相遇,牧野爻一定一巴掌扇死当初那个嘴贱的人……

  三天后。明隅从房内出来,看到牧野爻在门口转悠,忽而面露期待,忽而又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人又搞什么,他挑了挑眉,眼看着房主又原地打了个圈儿。

  牧野爻终于看到他,上前拉了人便激动地向外跑。

  “喂,汝出来了,快来,吾带汝去见一个人!”

  ——————

  陌生的地界,两名陌生面孔吸引了蔽塞乡野的居民。

  “看那个白面的,他背的是什么?刀胚吗?”

  “我觉得是剑胚。他是来请大铸师铸剑吧。暗坨坨看起来很没格调呐,不知道成剑如何。”

  “那铁条子跟一般的剑也不同型,说不定不是刀也不是剑,是想打一只锏或者拐!”

  耳闻众人议论,明隅道:“此地居民,似乎比你之见识要多,观此器时不会张口只有剑。”

  这当然是玩笑话,他心知,牧野爻观器唯剑,是因对剑专一钟情,而此地居民,入武道不深,观器也只是旁观,自然颇多猜想。

  “但我不铸此器,你记得的。”

  “是啦是啦,吾不是拉汝来铸剑,吾只是拉汝看铸剑师——的小女儿。”

  明隅信了,这是牧野爻干得出来的事。

  他们的确是单纯来看铸剑师的小女儿——汐,牧野爻的爱人——单恋,故而他们是偷偷看的。

  明隅被牧野爻硬拽着蹲了墙头,院子里是汐在舞剑。他一边应房主大人的要求隐藏两人存在,一边还要小心拉着看直了眼的房主大人别摔下去……

  回家后,明隅用房主口中“不成剑的兵器”跟他“打招呼”,出手快的让人半点也看不清,逼得房主只顾满院子跑,边跑还不怕死的喊:“吾错啦!吾保证不拉汝去蹲墙头啦!”

  ……

  牧野爻跟汐在一起了,笑的一脸傻气站在明隅面前,要他证婚。

  爻和汐剑法都不差,但终究未有明隅那般高的修为,寿元有限。从深山老林出来几十年,他几乎只熟悉牧野家的人,本以为自己会看着牧野夫妻白头偕老,帮他们带带儿孙,然后再继续流浪世间……

  却不料,等不到那一天了。

  ——————

  虽长住牧野家,明隅偶尔也会出门赏游附近风景。

  那日他欲访临城一座名山,盖因听闻山上怪石常出哀乐,谱曲奇诡,被附近居民引作怪谈。临行时,牧野爻与汐夫人似是心血来潮,忽然把稚儿牧野铭推给他,说让明隅带着侄子一起去,权当度假,好让夫妻俩重享几天“二人世界”。

  牧野爻一贯跳脱不拘常理,明隅又是不逆本心的性子,全然忽视了这一举动的突然以及背后可能的深意。

  等明隅带着铭儿登上所谓的“哀乐山”,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谱曲奇诡的怪石”,问了附近居民,也都说未闻此事,他这才发觉事情不对。

  他能从哪里听闻这些怪谈?无非是牧野家中仆从以及附近百姓口中——

  牧野爻这是故意骗他出来!

  抱着懵懂的铭儿,猜不透牧野爻又搞什么鬼,心神不宁的明隅索性尽快赶回。

  “阿叔,不是看怪石,为什么回去?”铭儿只有三岁,却也略通事理,发觉路程转回自家附近,看到长辈严肃的神色和不寻常的举动,也不安起来。

  牧野家将近,明隅心觉愈发不详,只能勉强安慰稚童:“不用怕,有阿叔在。”

  他也想问牧野爻……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他在场……

  映入眼帘的火,吞没了所有的疑问和杂念。

  灼热的火舌带起气浪铺面,明隅的理智却仿佛冻结,木然不知身处何处。

  “阿叔?这么大火,是怎样了?阿叔!阿叔!这是什么味道啊?叫阿爹阿娘救火!”

  怀中稚童不清楚发生何事,不停拽着明隅的衣襟,一边想着要爹娘救火,一边好奇追问眼前的一切。

  味道?

  明隅骤然惊醒,一把将铭儿的脸埋入肩窝,配合着按揉穴道轻声哄他睡去。

  这能是什么味道?火焰炙烤着血肉和椽木产生的气味混合,形成令知情者作呕的焦臭味!

  轻抚稚童的手没有颤抖,沉稳的另明隅自己都惊讶,大约是因为心底里有声音不断提醒着:不要让铭儿发现,不要让铭儿记住,铭儿只有三岁,他有机会真正忘记……

  踏入尚未燃尽的府邸,周身气劲鼓动驱退了火焰。明隅艰难避开满地狼藉,怀着难言的渺茫期盼在焦尸中找寻,心中不断疑问究竟发生什么?究竟是何缘由?可是将牧野夫妇的举动回想了个遍,找到自己疏忽了的些许事情,却也无解。终于,他发现两柄熟悉的剑——

  牧野爻的紫霓以及……汐夫人的白露。两具尸骸手臂紧挽、已然烧得难辨颜色。

  用尽各种办法检查尸身、企图否认已然明了的猜测,最后明隅手捧从揽着紫霓的那具尸骸口中发现的绢帛遗书,终是面对了现实。

  遗书以辟火锦为载体,绣以文字,显然是早有准备,明隅甚至认得出,那些字是汐夫人亲手绣上去的。绣工精致,内容却叫人目眦尽裂失了冷静……

  “牧野家上一代结下的仇人突然寻上门来…仇人穷凶极恶,强大难敌,是爻无能…累汐及家仆一同遭祸已是不该,断不能再连累挚友”……“吾惭愧,不忍牧野家血脉断绝,侥幸请君带离铭儿,仇人视吾等弱小,应不至于留意已破门之牧野氏。此吾私心,虽知凶险,吾只能说抱歉,来世再偿”……“吾知君情义,必不愿弃牧野家,故不敢直言相告,如今既无牧野,君带走铭儿已是大恩,天涯遥远,盼君勿念”……

  明隅狠狠捏住锦帕。

  敌人强大难敌,不想连累他所以把他骗走?凭牧野爻那点功力,哪有能耐判断敌人到底多强大?他怎么知道明隅能不能敌?多厉害的人会去觊觎牧野家、跟牧野家结仇?简直荒谬!

  可是心中愤恨到极致,他却不得不自问:认为敌人太强便把自己支走以视保护,这是牧野爻的错吗?

  这几十年,牧野爻照顾的极好,自己则过得太过安逸了。安逸到练功都不再日日勤勉,毕竟牧野爻提供的各类书籍太多、各种可供学习的知识与技能太新奇,只需要自己一句话,他便会将师傅请来。即使牧野爻时不时缠着自己“展示剑法”,实则也从未勉强;而自己也一贯随性而为,不曾真正尽力。

  牧野家对于久居兽林的人而言,仿佛是最温暖安全的巢穴,哪里需要去考虑居安思危?

  回忆这数十年来自己与牧野家的相处,此刻忽然发觉,在牧野爻眼中,“明隅”是被他亲手接引至文明生活的“野人”、是连用筷子穿衣裳相关的常识都要重新教的“白痴”、是连学习琴棋书画都如饥似渴的“学生”、更是弹琴弹到自伤都不知道停止的“笨朋友”……

  虽然实际年龄相差不止十倍,牧野爻却分明是将他当做弟弟在照顾,太有做“兄长”的认知与觉悟。甚至是之后的汐夫人——明隅摸了摸腰间佩戴的祈福香囊和绑缚兵刃的绸带,不禁苦笑,所以自己会对汐夫人的针法如此熟悉。

  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珍爱的弟弟是否有能力面对凶恶的仇敌,只会像鹰爪之下护卫幼崽的雌鸟,本能地伸出羽翼。

  自责与悔痛撕心裂肺。

  ‘明隅,你实在没有保护他人的自觉,爻和汐本不必死,牧野家的人本不必死!可恨你之行事,并没有配让人信赖!’

  攥着锦帕的手无意识越握越紧,指甲陷进肉里掐出血丝,却抵不了心中的半分痛楚。

  “阿叔……抱太紧了,铭儿喘不过气……”

  听到稚儿话语,明隅连忙放松了身体,仍不让他看到眼前景象,又怕他闻太多血腥味,快速离了牧野家。

  “铭儿乖,阿叔带你去镇上吃饭,然后你睡一会午觉好吗?”

  到时后去料理牧野家后事,还有……

  明隅安抚下稚儿。他会按照爻和汐的愿望安置孩子,他也会去做遗书上不希望他做的——找那群刽子手算账。

  ——————

  “你……你是谁?为什么杀上螭龙堂?”

  无言,只余又一具倒下的尸体。

  明隅杀到时,这里的人正在寻欢作乐,堂内充斥着妇孺哀嚎。

  手持第一次饮人血的铁胚,抱着沉沉入睡的稚儿,经过回廊踏入主殿。

  用作余兴节目的人仍被捆在殿前石柱上,脏腑已被掏空死的不能再死,旁边喝醉了的人还在挥舞着藤鞭,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打着,嘴里嘟囔……

  “怎样没反应?嗝……无趣,真无趣。阿达,不如再绑一个上来……呃——”

  风穿透,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眼前便是刽子手们最后剩下的核心首脑。

  “阁下究竟何人?我螭龙堂何处得罪阁下,可否一谈?”

  直到殿中人一一倒下,只剩围在中央的十余个,首脑终于承受不住恐惧的压力,祈求能与这一言不发就杀人的恶客讲和。

  殿中央一张大桌,其上各类宝物琳琅满目,应是先前正在赏玩。

  明隅在其中看到了牧野家收藏的几样古物以及一块手掌大小散发着幽蓝光华的灵玉——如此,牧野家被灭门的缘由明了,竟真与明隅事先探查到的相印证。

  明隅走上前,直接取下这几件物品。

  “这是……牧野家的幽灵玉?当初听名字好听,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阁下若是看中,我等自当双手奉上……”

  “啊——”

  又一人倒下。

  听到名字说想要,几十年前没夺成,不,也或许是一时忘记了?几十年后想起来,便一张血帖送至、不说缘由就灭门夺物。等到手了,又发现没什么特别?

  愤怒的力气都已欠奉。恐怕牧野爻到死也不知道所谓的“上一代结下的仇怨”竟是这么一回事!明隅推测出真相的时候也是难以置信,只觉荒诞的让人无从反应。

  “你……阁下究竟要什么?你都……都拿去!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有人吓破了胆子,已然瘫坐在地上,污物流了一地。

  “原来你们也会害怕的。又是哪里来的疯狂和勇气,支撑你们如此行事呢?”看到他们如此恐惧,明隅愈加难以理解这帮名副其实的“穷凶极恶”之徒。

  “说!没有答案,就死!”

  见他们茫然四顾,好似全然没懂所谓的“如此行事”是指什么,眼前“杀神”要他们说什么?明隅以铁胚指了指桌上堆积的赃物。

  终于有人领悟:“我,我说!我们劫,劫财,先挑对象,那些无根无靠的小家族,灭了反倒,反倒干净……啊!你,你是来寻仇?”

  原来是欺软怕硬,看准了没有什么高人会无端出来给诸如牧野家这样的小家族诉冤?若是不灭门,有人四处申告,对他们而言反倒是麻烦了……呵,明隅冷笑一声,再不打算多废唇舌,抬手又带走两人性命。

  “你与牧野家有什么关系?牧野家已经没了,我给你钱,很多钱!我,我给你当小弟!别欺人太甚——”

  “众人与我合招!喝——”

  “呃——”

  “放我……”

  “怎有可能!牧野家……”

  主殿的屋顶被击塌,殿中被折磨的妇孺早已逃走,碎石瓦片砸落遍地尸骸,阳光洒入,算是明隅留给这群牲畜的坟茔。

  问杀而来萧然而去的人怀中一直抱着陷入沉睡的稚儿,幼童的嗅觉听觉都暂时遮蔽着。

  “不能让铭儿记得这些事情,但复仇自然要有苦主在场”,明隅有几分固执的这样认定。

  ——————

  向来体贴的房主自不会让友人拖上幼童这样的负担漂泊于世,遵照牧野夫妻的遗言,明隅带孩子去西门氏族见爻交代的托孤之友。

  粗陋的铁胚在西门家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挂上门檐,瞬间,一股守护的意念笼罩当场,器中蕴养了千年的强大气息一闪即收。再观其器,却暗晦一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贴靠着支撑门檐的柱子,毫不起眼。

  “神兵!有此神兵庇佑,吾西门家千年无忧矣!”西门家主惊叹道,神色难掩兴奋。

  不用再考虑兵器不成型的问题了,明隅突然想到。好像幼年时也曾这般,本来十分烦恼的事,却被沉重到无力负担的意外直接解决,干脆利落,仿佛天在提醒世人命运的无常。

  “你不必叫铭儿复仇,尽可能让他平安快乐长大。”明隅交代。

  西门家主又望了一眼高悬的“神兵”,瞥见其上缠绕未退的血煞之气,明了不必报仇并非抛却仇恨,而是已经血洗,便肃然应下。

  “不会叫先生及吾友夫妇失望!吾必视铭儿如亲子,助其成材,助其后世代继承牧野家,与西门家永结同好!但还望先生多住些时日,铭儿必也希望先生相伴。”

  明隅确认了兵器中留下的功力及意念足以守护牧野和西门很长一段时间,回绝了西门家主的挽留。

  铭儿年仅三岁,当下的确会寻找惯常相处的“阿叔”,但要使他忘记噩梦重新开始人生,让他在全新的环境中长大、不接触熟悉的事物,才是最好。

  他想去看看牧野爻提过的三教,看看密林之外的自然风光,探访中原以外的地界,扬帆出海,甚至走出苦境。

  他也想试着遵循牧野爻一直以来的劝说,去接触更多的人,去看清楚,这个既令他沉浸于温暖,又冷漠到催人心悸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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