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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意外


今日总算是晴雪了,奚容轻呼出一口白气,交代了吉光几句后沿着山廊缓步下山去了,先在门房处寄放了包袱才往宫家最大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是当朝永安王之女,嫁到宫家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宫成玉也就是宫秋庭的父亲,如今在京任中书侍郎,小儿子宫成意在荥阳尽孝膝前。

        大夫人生病去世了,老夫人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府内的中馈如今早已移交到了二房梁氏手中,梁氏虽然不及出身琅琊的大夫人,但其娘家安阳梁氏也在世家之列,是正经的高门嫡小姐。

        奚容除伺候宫秋庭外,最多的就是要往老夫人的院中去,这享受了一辈子荣华富贵的老御君如今最在意的就是嫡孙子,不爱烦扰了孙子,三不五时的就让奚容过来问一问状况。

        轻车熟路地往西边三进的大院子去,几个低等的丫鬟缩在抱厦里躲风绣花,图绣直的公子正弯腰看着丫鬟们绣面上的花。

        奚容本想快步悄声走过,认识的小丫鬟却喊:“奚容姐姐。”

        公子顺着声音回头,脸上泛起惊喜:“姐姐今日怎么得空来,这不就巧了嘛。”

        这是大房周姨娘生的庶子,行三的宫肃阳。

        巧个屁,奚容退一步低头行礼:“三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怎么敢当三公子一声姐姐。”

        宫肃阳嘴滑得很:“这祖母房里的莹烛月钩姐姐我也是一样喊的,奚容姐姐要与我生分不成?”

        莹烛和月钩是大夫人房里得用的一等丫鬟,奚容只能再答一句:“奴婢不敢”。

        “姐姐今日是要家去?正好我也要出门呢,不如一同进去见了祖母再同行一段。”

        宫肃阳打量着奚容静丽潋滟的一张脸,再到玲珑有致的瘦影,心里感叹这丫鬟怎么早早就被二哥挑去了呢,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沾一回呢。

        “这,只怕不巧。”她心里有了计较。

        他脸沉了下来:“出门的路就一条,怎就不巧,莫非姐姐看不起我是个姨娘生的,有意避开我?”

        他和大夫人生的宫秋庭相比什么也不是,大老爷在京城当官,宫肃阳被爱妄自菲薄的周姨娘带着,成日就要疑心别人看不起他。

        “奴婢失言,还请三公子恕罪,”她盈盈一拜又是赔礼,扯了个能圆过去的谎,“不能同行皆因奴婢惶恐不配,且回完老夫人的话还要往山阁回一趟,公子嘱咐了奴婢伺候他起身再家去……”

        “怎么都挤在这里说话?”

        远远有女声打断了奚容的话,抱厦中的人一齐往门口看去,是两个抱着手炉妙龄少女,一位娇艳一位清雅,正巧都是翠袖红裙,在雪景中都是一般的明艳动人。

        开口的是大房周姨娘生的四姑娘宫莲,看来是刚跟谁吵过架,话里还有没消下去的火气。

        宫肃阳负手说道:“你们来得倒晚。”

        宫莲看见自己亲哥哥又在这和丫鬟说得有来有回的就不免气闷,整日在府内沾花惹草的实在上不了台面,听罢白眼一翻:“来得早也没见哥哥你进去请安啊。”

        这看着就是和宫盈撞了衣裳不开心,又牵连到了自己亲哥哥身上,宫肃阳想教训她,但碍于在老夫人院子里不好起口角,便解释道:“祖母还未起身。”

        清雅温和的二房嫡小姐宫盈才不管那对大房讨人厌的兄妹拌嘴,自顾和奚容说起了话:“奚容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她低头:“承六小姐念,奚容是来和老夫人请辞家去。”

        宫莲对自己的二哥比亲哥还关心,话就问了过来:“你走了,那二哥如今房里有谁伺候?”

        奚容回话:“是吉光在伺候。”

        她皱眉:“吉光粗手粗脚的能伺候什么啊。”

        那可是神仙似的二哥,丫鬟都挑剔成这样,宫莲思及此看了奚容那张脸一样,长成这样,也不知道二哥收用了没有。

        “对了!”她轻拍了下手炉,“这年关底下二哥还独住在山上,比往日还要冷清了,不如我们上山看看他吧!而且山上的梅花也是开得最有风骨,孙家络云小姐丹青极好,若是能将那梅入画……”

        众人都静听着,并不去插嘴,四小姐在这关心兄长本也没人说什么,但既然牵扯上了孙家小姐,就不能不让人多想。

        宫秋庭不喜欢太多人上山打扰,但就像宫莲说的,正是年关,别说是宫莲,老夫人也不愿见他住得这么冷清,总让他多见见人。

        玉面公子每每都是冷眼噙笑,看着别人上来糟蹋他的庭院,等人走了大冷天也定要把地方冲洗一遍,东西也全换了,把好好的地方弄得寒气袭人。

        别人不知道的,越是不请自来的人,越是惹宫秋庭讨厌。

        奚容知道,但她只是个丫鬟,做主挡人上山未免脸太大,宫秋庭要讨厌谁也不关她的事,所以只默立在一旁。

        这时宫承柏也来了,还上下打量了奚容一圈。

        奚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只能抿紧了嘴当没看见。

        万嬷嬷掀开厚门毡子走了出来,朝抱厦这边施了一礼:“老夫人请公子小姐们并奚容姑娘进去。”

        进了屋内,风雪僵冻的手足被炭炉的暖回了知觉,养尊处优的老人歪在正厅的罗汉床上,看着进来的孙儿们。

        宫莲宫盈两个小姐直接占了老夫人左右两边的位置,依偎在老人家的身边,两位公子坐在下首的交椅上,丫鬟来奉了茶,只奚容站在堂下稍侧的地方。

        “梁氏今日怎么没来?”老太太随意问起。

        宫盈率先替母亲回了话:“我娘昨日饮酒又吹了风,今日就有些不大安,遣我来同祖母告罪。”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管着一大家子的人,打年头忙到年尾,难得喝点闲酒就这般禁受不住,看来身子也不大康健,让她好好休息吧。”

        宫盈眼睫轻颤,暗道自己失言了。

        “很是呢,”宫莲将脸凑了上来,“该找个有资历的帮帮婶婶才是。”

        宫盈看向她,这话不就是想从她娘手里分权?

        二房的姨娘在梁氏手底下管得死死的,不可能忤逆主母,但是大房有个心思活络的又不怕管的。

        若是让周姨娘分了管家权,不只是气梁氏,这庶女只怕气焰也是要上天。

        老夫人低眉看着两孙女眼底的小算计,拍了拍两人的手:“这年底的也该好好玩,小孩子琢磨这许多做什么。”

        二女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应是。

        宫承柏这时候就有话说了:“年年都是旧玩法,早没甚趣味了,不如祖母指点孙儿一个好玩的去处?”

        “你呀,”老夫人笑着作势打他,“也这么大了,成日琢磨玩的去,不如给你早早娶了新妇,收收心才好。”

        他不乐意,牵了挡箭牌:“二哥都没娶呢,我急什么。”

        宫莲又来插嘴试探:“二哥的媳妇儿,只怕祖母早早就在相看了吧。”

        有心的偷瞧一眼内定的通房奚容,没看到她有什么反应。

        “祖母看再多有什么用,也得你二哥喜欢才是。”

        老夫人确实考虑起了为宫秋庭择妇之事,但既要门当户对又要他喜欢,实在要细细挑选。

        宫承柏也兴致勃勃进言:“有怀阁如此冷寂,定要性子热闹些的嫂子才好。”

        老夫人点头:“有怀阁确实冷寂了些,你们得空去看看也不错,兄妹之间是该处一处。”

        有了老夫人的金口玉言,宫莲心里就悄悄打算起了和孙络云去有怀阁看梅,去年扑了个空,不知今年怎样。

        说到有怀阁冷寂,老夫人就想起来今日要回家的丫鬟奚容来了,这才让她上前来回话。

        奚容小步上前说了几句宫秋庭日常起居之事,接着就是拜谢老太君宽慈,准她归家。

        老夫人看着堂下纤柔袅娜、皮肉净丽的丫鬟,只觉得这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难怪宫秋庭喜欢。

        宫秋庭除了只要这一个丫头伺候,多了一个不要,只说看不顺眼用不惯,但这点怪癖也没什么,不耽误他娶新妇上朝堂就是。

        她不是没担心过这么出色的样貌会牵走孙儿的心神,起初也派了人盯着。可久看下来就晓得这丫鬟是个听话老实,不耍心眼的孩子,把宫秋庭照顾得宜。

        孙儿这么些年只当她是寻常丫鬟,从无狎昵,不落课业,老夫人也渐渐安心,撤了盯梢的人手。

        往日私下叫奚容来问话时,她总得旁敲侧击一番,然而这许多年也都没有成事,老夫人越发放心这丫头,就是疑心孙儿,把他叫来一问,索性只是不开窍罢了,两个都是乖孩子。

        老夫人照旧要问:“你在二公子房中伺候向来不错,今日家去,阁中可需另派人照顾?”

        这其实问的是宫秋庭要不要。

        奚容答:“二公子怕新去的丫鬟不懂他的规矩,只让吉光先看着。”

        “唉,左右也就这几日,你早去早回就是,等回来了也多劝他这段是时日谨言慎行,最好是别再出门乱跑……罢了,我亲自使人过去和他说。”

        老夫人有此一说,盖因中正官即将抵达荥阳,宫秋庭也该承父志,做好入朝为官的准备。

        这话虽未明说,但厅中人多多少少品出点由头,宫莲就更高兴了,二哥既然要安生待在家里,那这回她带人上山就不会扑空。

        在入朝之前定是要先成家的,若促成了孙络云成了她的嫂子,那她也能借机攀上孙家嫡子,大夫人过身了,她的婚事握在老太太手里,未必会有多好,照周姨娘说的,还需自己多筹谋才是。

        老夫人又说了几句别的,就让奚容出去了,蠢蠢欲动的宫肃阳还没说话,暂不好走。

        出了门的奚容一身轻松,来到门房处,就听见几个人围在一块,语气惊恐地在说着什么事,见到她来了,一迭声地叫“奚容姑娘”。

        她便多问了一句:“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吗?”

        出来一个机灵的小子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个管炭的小管事,昨日出城遭狼给叼走了,大家伙去找人的时候,身子都咬碎了半边,死得凄惨。”

        有人啐他:“好好说,弄得这么血腥别吓着奚容姑娘。”

        奚容确实被吓到了,忙问:“管炭的王良?”

        “正是,”那小子挠挠脖子,“反正就是这么个事情,”

        她有些惊疑不定,怀疑这事莫非和宫秋庭有关,但转念一想,王良罪不至此,公子也不是那种凶残暴戾之人,不可能因自己的一个女婢被人打听了就要了别人的命。

        或许只是意外吧。

        奚容这么想着,就和门房辞了别,赁了一辆马车离开了。她家在荥阳城北,要横跨一整座城才能到。

        当年奚容的阿娘得回了自由身,就嫁了城北的奚大扬。

        奚容长到了九岁时遇到了言清先生,彼时先生就住在对街,清贫落拓,奚容大抵算得上是第一个听他想法的人。

        她向往着言清先生话中女子也能成就自己事业的模样,只可惜没等到她能施展的时候,奚容的娘亲就把她卖进了宫家。

        对此,奚容是有怨的,好不容易脱了奴籍,怎么还要往回走。

        但那年她爹得病过世了,弟弟身子又不好,药每天都要吃,家里没有进项,只能把奚容卖回了宫家去。

        隔着及肩的围墙能看见积着残雪的小院,屋门已经打开了,刘氏在柳树下正用开水烫着一只拔了毛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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