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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章节


房门豁然大开,来人一张俊脸冷如严冰,先是严肃地将鄢岁棠从头打量到脚,接着才一松肩背,如释重负。

        鄢岁棠回望来客,挑挑眉毛:“哟。”

        “……”岑既明端着袖子,高岭之花状,“没被砍头?”

        “原来是赶着过来关心我,是你小叔的意思?”鄢岁棠冲他嬉笑,“过来坐,别见外。”

        见到她这样安之若素的模样,岑既明的眸色微有些暗,随后喉结一滚,却只是平静地观察四周,踱步坐到鄢岁棠指着的椅子上。

        虽然不知道岑既明深夜来访的缘由,但本着关心小辈的道义,鄢岁棠主动问:“鹿门的公事还顺利吗?”

        岑既明的眼神躲了躲:“不算棘手。”

        “是吗?不算棘手的事也要小岑大人亲自出马,真是大材小用。”

        “……小鄢大人,适可而止。”

        鄢岁棠哼哼两声,收起笑容:“那你过来是为什么?陛下不是说你还得过两天才回来?”

        瞧这人,虽然谈不失仪,但也比平日那个风度翩翩、从容不迫的岑既明窘迫太多。

        显然是听到了女帝驾临的风声,怕出坏事才急匆匆来了。

        岑既明当然知道自己出现的时间不够合适,但岑素流的身份不宜深夜露面,而秉欢——他又实在不好意思直面鄢岁棠,故才用了岑既明的名头,琢磨着只要确定鄢岁棠平安就好。

        来得仓促,岑既明也没时间想好借口,闻言只能借着咳嗽遮掩难色:“是为岭南这一趟。”

        “唔。”鄢岁棠问,“你想请教什么?岭南的荔枝挺好吃的。”

        岑既明:“……”很难不为鄢岁棠粉饰太平的功力汗颜,“这一趟,我和你的任务并不相同。”

        鄢岁棠耸耸眉梢,看出这人是比自己更早一步拿到了情报:“说说看?”

        “小鄢大人可曾听说,陛下今设一职,职名‘按察史’。效前朝‘监察御史’,巡察州郡、掌处置之权。”

        岑既明顿了顿,补充道:“危急之时,按察史甚至可行刑狱。”

        听当然是听过的,毕竟登基之初,梅妩所有的计划都会对她和盘托出。

        按察史的权力太大,自从设立就一直备受争议,但由于目前任命过的按察史都未有过任何出格举动,风声才渐渐平息了些。

        但岑既明会在这时提出,就一定不是无的放矢,果然,岑既明紧接着便道:“我会出任该职。”

        “贬了官品,却增了权限。”鄢岁棠啧啧评价,“那还要我去做什么,你们岑家最是忠心,有你出马,名正言顺的,还有什么不放心?”

        岑既明低眉沉默半晌,答道:“我不是忠于陛下。”

        鄢岁棠一个后仰:“……到底是该你砍头还是该我砍头?”

        大概因为鄢岁棠的反应太过夸张,岑既明不自觉地掀唇一笑:“我和伯公、和二叔都有不同的主张,岑家本就不是一条心的。比起龙椅的归属,我更关心曾经的一桩悬案。”

        “悬案?”鄢岁棠咀嚼二字,联想到岑家和秉欢的关系,下意识问,“和鹿门有关吗?”

        岑既明似乎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快,但也率直地一颔首:“是。”

        回忆起岑素流在崔宅里搜出“枫叶杀”时的反应,鄢岁棠试探着串联线索:“你只说了和伯公、二叔不同,所以你和你小叔是一样的立场?”

        “……”岑既明淡淡地撇过眼神,状似无意,“你是想问‘秉欢’吧。”

        鄢岁棠嘿然一笑:“你们果然是一边的?”

        “算是。”岑既明顿了顿,补充,“仅此一事。”

        “是查师行难的死因?”

        “嗯。”

        “那秉欢和你们联络的频次如何?”

        岑既明难得卡壳:“没有规律。”

        鄢岁棠颇有几分惋惜:“这样啊。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了。”

        岑既明:“……”

        岑既明努力按住心跳:“此去岭南,你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

        不然怎么还能这么轻松惬意??

        鄢岁棠眨了眨眼,反问:“不是去吃荔枝吗?”

        “鄢岁棠——”

        “——哎。”没等岑既明彻底发作,鄢岁棠先一步接过话头,“跟谁说话呢?没大没小。”

        岑既明眉头跳着,竭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但一双眼眸依旧跳动着怒意,牢牢锁在鄢岁棠的身上:“你确定自己能做这件事吗?”

        “能不能做,不都得我做?”鄢岁棠闻言一乐,“你也知道你心思不纯,陛下可警惕着呢。要我猜,连静王还能活着,都是你二叔的手笔吧?”

        岑既明身形一滞,寒声道:“胡说。”

        鄢岁棠耸耸肩,别过视线:“我最擅长的就是杀人,不用担心,该我做的,不会叫你们为难。”

        “……”岑既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你是将军,不是刺客。”

        “有什么差?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要的,我全力去做就是了。”

        岑既明霍然起身:“这不是将军的作为——食君之禄的‘君’是陛下,但‘禄’是来自无数黎民。择出对百姓有益的明主,才是对所食之禄的效忠。”

        鄢岁棠漂亮的眉眼便在灯火映衬下轻轻一动。

        倏忽间,她扬起一抹不知缘由的笑容:

        “还说你和你伯公不是同一立场,这话不是和岑太傅那时说的一模一样么?”

        岑既明身形微滞,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冲动懊悔。但鄢岁棠何其机敏,只这一个破绽就够她步步紧逼,鄢岁棠自己也无比清楚,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追问的话,岑既明和岑素流的秘密都有可能水落石出。

        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教育?

        不在莲城的这些年他们是怎样度过?

        岑则晖这样繁忙,不可能在太学府和长恨关之外还有余力教导两个远在千里的稚子。

        如果说这是他们岑家的家训,那就更值得玩味,毕竟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不会喜欢并非言官的臣子说出这样的论调。

        岑既明没有作答,他的额角沁出些微的汗意,鄢岁棠便就这样盯着他。

        半晌,鄢岁棠收回视线:“好啦,吓唬你的。”

        “……小臣失言。”

        “没关系,这里只有你我。”鄢岁棠摆摆手,“早说过了,我们是战友。”

        岑既明神色微惊:“但当时针对的静王和崔尚书都已经……”

        “谁让我们有缘。师行难的死、岭南这一趟,我们要一起面对的战斗还多着呢。”鄢岁棠粲然一笑,“可别懈怠啊,小岑大人,我的后背还要交给你呢。”

        岑既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神情却渐渐舒缓,低声应道,“是。”

        他的眼眸越发明亮,盈盈地盛着星辰:“我会全力以赴。”

        -

        但是坦白讲,鄢岁棠还完全未能树立起杀死废太子的决心。

        尽管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希冀着亲手为梅琮报仇雪恨的一刹快意。但梦里仇人的面庞永远模糊,从来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就连岑素逢这样被她恨之入骨的家伙,也从未成为她在梦里的刀下亡魂。

        冥冥之中,鄢岁棠终于感觉到,多年以来,她依旧还未接受仇人就是故人的可能。

        甚至在崔奉行没入深井的那一天,她的心中除了错愕和悲哀,并没有想象中的爽快。

        -

        翌日休沐,鄢岁棠睡到日落,甚至记不起岑既明是何时告别,只记得她爹来过一次,听说她还在睡,都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悄声走了。

        但房间中,鄢岁棠只是定定地望着房梁。

        没什么理由,她就是不想起身。不起身就不用开始又一天的忙碌,不开始新的一天,就不会迎来后来的生活。

        太想逃了。

        虽然言之凿凿地要求岑既明全力以赴,但连她自己都还没做好全力以赴的准备。

        -

        如果害死梅琮的仇人就是梅玙。

        如果要她亲手杀死这个仇人。

        如果要她亲手杀死这个总是温柔地笑着、如同所有人共同的兄长一样关怀备至的故人——

        真的能让她和梅妩从仇恨中就此解脱出来吗?

        鄢岁棠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烦躁的悲鸣。

        无论如何,只能先和梅玙见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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