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铭骨仇（4）
安檀心中猛然冲入一口新鲜的空气，撞击在胸口上又是疼痛又是欢喜，一时热泪盈盈。她持剑伤人、擅自闯宫，侍卫必然一五一十前去禀报，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奕澈都不会坐视不理，安檀能凭一己之力救得姝玉便罢，若是不能，譬如此情此景，非要奕澈相救不可。
这厢韦娉之却是一惊，不想奕澈此时前来。她本欲处置了江姝玉，先斩后奏奏禀皇帝，再以元妃擅闯禁足牵制于她。到时候江姝玉药石无医，皇上责罚于她也无济于事。
但凡禁足，侍卫看守都极其严格。元妃来得那样快，早已出乎她所料，却不想她百密无疏，竟也能分出精力去给建章宫传递消息。
众人皆跪下迎驾高唱长乐，安檀却已软软的俯倒在地，如握一线生机，高声哭诉：“求皇上为容贵人做主！”
奕澈一怔，他本是听说元妃擅闯禁足这才赶来，自进翊坤宫宫门以来便只看着安檀，如今听她这样说，才扫视众人，看到一侧刑凳上昏死过去的姝玉，忙命人落辇，快步走到姝玉的身侧，拨开她凌乱的发丝，看到她苍白并无一丝血色的脸，一时大惊，忙对一旁待命的龚庆安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方才众人不辨情状，也不敢动作，如今奕澈发话，才敢行动，手忙脚乱将姝玉带回复香轩中，安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的落了回去，却不敢松懈，登时落泪，平白带了些梨花带雨之姿：“臣妾无用，拦不住昭妃。幸而皇上来了，否则容贵人可当真……”
话未说话，又是一阵落泪。奕澈方才匆匆一眼心里已有数，见安檀流泪不已实在可怜，心下怜惜。只是人前不可寻思，只冷言：“你擅闯禁足也是因此事？”
安檀听出奕澈语中有宽宥之意，忙道：“是，臣妾关心则乱，一时性急，忤逆皇上旨意，无论皇上是何责罚，臣妾绝无半句怨言。”
奕澈本不欲计较，只听韦娉之道：“元妃擅闯禁足，又到翊坤宫来生事，若还敢生怨言，便当真是大不敬之罪，还望皇上严惩！”
安檀还不及辩驳，奕澈一挑眉，眼风扫向韦娉之道：“朕还没问你容贵人是怎么回事，你倒先操心起元妃了。”说着微微矮身扶起安檀道，“快起来，你的事容后再议。”说着看向一旁跪着的韦娉之，扬扬下巴问道：“容贵人重伤至此，朕要听听你的说辞。”
韦娉之面色一白，见安檀擅闯禁足一事都被轻而易举揭了过去，反而矛头就此转置于她身上，略感慌乱。只见且行上前一步道：“回皇上，今晨娘娘用药时发现安胎药有异，便召容小主前来询问，却不想容小主出言顶撞，事关重大，娘娘也是不得已为之。”
方才无人在意，此时听到且行说话才看到她蒙着面纱，不及询问，韦娉之已平了呼吸，垂眸软声道：“是，容贵人本是触犯宫规，臣妾不过询问一二，容贵人却始终敷衍、词不达意，臣妾无奈之下，只得用刑逼供。”
“是吗？”奕澈将右手上的念珠往左手心一甩，靠近韦娉之抬起她的下巴，眼底的狠戾一闪而过，骤然“啪”地一掌甩在她面颊上，冷笑道：“你好大的胆！你可知对嫔妃用刑是大罪，好一个容贵人触犯宫规，你又何尝不是触犯宫规？”
韦娉之生生挨了一掌，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顿觉屈辱。且行见自家主子受辱，忙大叫着跪地惊呼道：“事涉皇嗣安危，奴婢本不敢多说。但皇上责罚娘娘，奴婢虽不敢阻拦，却也不得不冒死进言，若不是因容贵人在娘娘的安胎药中另加药物，娘娘也不敢对容贵人用刑啊！”
韦娉之侧首捂着面颊，胸口满盛怒气，一上一下起伏不定，悲切道：“皇上有心偏袒元妃与容贵人，臣妾无言以对。但容贵人意欲谋害皇嗣，罪无可恕，难道皇上也要不管不问吗？”
这样大的罪名生生扣在姝玉头上，难怪韦娉之肯下这样重的手，安檀一时凝眉，不肯答话，与奕澈对视一眼，只见他眼中是分明的冷静与理智，稍稍安心，便也不答话。奕澈对韦娉之道：“朕自然不会不管，你细细说来，有一句不实，宫规处置！”
韦娉之的情绪逐渐平复，听出奕澈语中的疏离，便上了十二分的心，一字一句道，“自前月的事后，江氏便自请为臣妾与徐美人煎药，臣妾本有疑心，但连日药物并无异样，便日日只由且歌试药，不再请太医。却不想今日且行试药时发现药中有红藤，臣妾不敢掉以轻心，便召江氏上前审问。但江氏始终敷衍了事，臣妾无计可施，便用刑逼供。眼下药还未动过，人证物证俱在，江氏抵赖不得，皇上若不信，大可请太医查验！”
安檀不禁问道：“红藤入药并无异味，且行如何能够分辨？”
且行这才将面纱揭开，脸上皆是细细的红疹，委屈道：“奴婢自幼对红藤过敏，一旦接触，就会生出疹子，更别提服用了。”
安檀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好巧！”
奕澈挥挥手打发江海胜去了：“既然如此，去传龚庆安前来验药。”说罢便看向面上犹有泪痕的安檀，叹息道，“孟征来见朕时告诉朕你闯出宫去，还刺伤了他，你可知朕有多担心？他们做侍卫的只会听命行事，出手没轻没重，若是不慎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安檀一怔，才反应过来那侍卫头子原是叫孟征的，听奕澈并不避讳旁人，不禁微微含羞道：“让皇上费心了，臣妾无事，倒是孟侍卫恪尽职守，反被臣妾持剑刺伤，实在愧疚。”
奕澈颔首道：“横竖朕这几日也忖着解了你的禁足，如此也不必再追究了。”
方才的回眸一撇安檀便知奕澈心意，闻言更是面颊含春，垂眸谢过。17小说
正这时只见一个身影慢吞吞的缓步走近，却是徐佩妮。她仍是有些怯怯的，挺着肚子，行动十分不便。待她上前，安檀便问道：“你怎么来了？如今身子愈发重了，在殿中歇着要紧，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徐佩妮看了看众人，勉力对奕澈福一福身，又对着安檀与韦娉之行过礼，才声音细细地答道：“臣妾听着殿外动静大，本不敢出来惹事，却听与安胎药有关。正巧臣妾尚未用药，也劳烦太医一并验一验才是。”
韦娉之显然没有料到徐佩妮的出现，不禁微微侧目，徐佩妮却只是面露惶恐，小心翼翼的站在奕澈身边。
宫人分别将两碗安胎药端了出来，，龚庆安先拿过就近的一碗查验，先是一闻，面色便已不好，只见他眉头微蹙，似是不甚确信，又用手蘸取尝过之后才大惊道：“回皇上，徐小主的这一碗中混入了红藤，红藤有活血祛风之效，但徐小主胎气不稳，断不能承受此药。”
安檀脚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幸而如玉在一旁扶着，徐佩妮看向安檀，容色却是娴静，处变不惊，眼中有安慰的光彩。安檀不明其意，却见徐佩妮的眼神瞟向杏望，安檀恍然大悟，这才安下心来。
韦娉之眼中也有惊异之色，慌忙看向且行，且行也是懵懂不知，不禁神色慌乱起来。
“但……”安檀的心正突突跳着，却听龚庆安有些犹豫，续道：“昭妃娘娘这一碗却无恙。”
韦娉之的脸孔骤然变得煞白，方才骄矜情状荡然无存。只见徐佩妮暗自舒了一口气，却已惨白着面孔垂泪道：“臣妾人微言轻，原也帮不上什么忙，唯有明哲保身罢了，竟不想仍然难避此祸！”
奕澈的眉不自觉蹙了起来，问道：“你今日为何尚未用药，难道是知道你的药中混有红藤吗？”
徐佩妮似受了极大的惊吓，捂着胸口由芙香扶着，缓缓摇头道：“臣妾不知，只是臣妾用药谨慎，平日里只用容贵人亲自煎煮后送来的药，今日容贵人身体不适，并未亲自送药，所以臣妾不敢用。”话音未落，似想到什么一般，抬起头来问道，“会不会是宫人粗苯，错将臣妾的药给了昭妃娘娘？”
“这…”龚庆安忙拱手，奕澈问道：“怎么了？你说。”
龚庆安自知失礼，忙惶恐下跪道：“回皇上的话，昭妃娘娘与徐美人的身孕都是微臣照料。昭妃娘娘体质燥热，但徐美人却是温厚居多，因此二人所服安胎药并不全然相同。微臣方才验过，昭妃娘娘与徐小主的药并未拿错，这红藤的确是混在了徐美人的药中。”
徐佩妮不可置信的摇头垂泪，奕澈蹙起眉，对徐佩妮道：“何以这样问？难道你也疑心是容贵人害你？”
“容贵人她不会害我！”徐佩妮连连摇头，才觉自己的失态，有些激动道，“皇上忘了，月前容贵人奉命照料臣妾的身孕，皇上下旨，臣妾腹中胎儿若有闪失，容贵人即刻杖杀。容贵人素来宽和温柔，这些日子照料臣妾的身孕亦是尽心竭力，即便她并非真心实意为我，也不会以性命冒险。”
“是了，是有这一节，”奕澈轻声叹气，方觉愧疚，“朕的责罚确实重了些。”
“既然如此，那下药之人恐怕另有其人了，”安檀转向韦娉之，冷笑道，“这倒奇了，你的药中本无红藤，那么且行的过敏之症从何而来？”
空气似被濡湿，凝结在韦娉之的额头上，顺着脸颊滑下来，韦娉之咬一咬发酸的牙龈，惊愕抬头，“臣妾怎么会知道？臣妾不过是因且行过敏才断定药中有红藤，难道臣妾有孕在身，当心一些也有错吗？”
安檀道：“你果然当心，安胎药有异不请太医验药反而去对嫔妃用刑。如今徐美人药中验出红藤，依本宫看来，倒像是且行自食其果呢！”
奕澈冰冷的目光投向韦娉之，让韦娉之的身子愈发颤抖，韦娉之硬挺着脊背，才能勉强保持仪态，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她不能就这样倒下，不能！
奕澈冰冷而严厉的语气如催命符一般，“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韦娉之的眼终于瞥向且行，柳安檀的话头直指且行，现在唯有且行能够解释得清，且行便是这一线生机！
且行一时脸色惨白，霎时明白了韦娉之的用意，主子始终是这样的人，她一个卑贱奴婢的命，怎么及得上主子的安危重要！且行绝望而自嘲，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还未来得及言语，便听到远处凌乱的脚步声和女子凄厉的高呼：
“皇上、皇上救我！她……她要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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