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上元一过，整个年便算过完了，我的乾隆五十九年，也在灾厄不安中正式揭开了篇章。
修养了些日子，我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虽夜里仍不能睡得十分安稳，可到底也能睡两个时辰。余下睡不着的时间，我便想一些事情，可至于想了些什么，等早起再回想时，却又记不得了。
孙太医说，这是忧思过甚，是最伤身的。
我不过付之一笑，命途之事早有注定，跟我忧不忧思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日饭毕看罢永琰的来信，我只拿着本书坐在那里发呆，看起来是在看书，实则一个字都不曾看进去。
符珊站在一旁伺候，我与她说我不写字，不过翻两页书，她只不听，也只好由得她去了。
“看书费眼睛，主子看了也有会子了，要不要喝点子银耳汤歇歇。”
这已是第三次了，另两次一次是八宝粥，再一次是菊花茶。她倒真是跟嬷嬷学成了，从前我看书时，嬷嬷便会如此，一会儿端一碗喝的，一会儿又拿一点吃的，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我做了什么繁难的活计！
见我摇头，符珊还不罢休，嘴中仍是振振有词不说，还冲门口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她们如今行动都不用言语，相互间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什么个意思。
“您瞧您这衣服，上两个月才做的，如今却松的这么着，你若再不把自己养好一点，怕是等王爷回来，我们就有的好果子吃了！”
这话却把我怄笑了。
“你们是我使唤的人，怎么倒怕起他来了！横竖你的月钱是我派的，只听我一个人的也便罢了！”
“凡事也该说个理字，您说的有道理咱们自然听从，可若要没道理，那便听不得了。你如今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就如那夜里头不睡觉，白日里又爱在窗户边上吹风，天天只顾看书不顾吃饭，这些事情若是王爷问起了，他也是主子，奴婢如何敢不告诉明白！可若是全都告诉明白了，王爷必定会以为咱们偷懒没照顾好您，这便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也是冤枉的很。”
这丫头的嘴，倒能跟的上椿芽的一半了。那丫头便是嘴快，心思灵，惯会说一些歪理，偏生还有几分道理，倒叫你听着不是那么顺耳，却也说不来什么。
“旁的倒罢了，可我如何不吃饭了？方才吃饭完还喝了茶吃了粥，这会子又要喝银耳汤，我这肚子可是撑的紧呢！”
符珊撇了撇嘴，很是不屑，“您那也叫吃饭？奴婢倒觉得猫儿都吃的比您多一些，你瞧那些菜，每一道不过戳那么一点子，饭也只吃一两口，奴婢瞧着您不是在吃饭，倒像是在试毒。”
符珊说完便变了脸色，立时便跪了下来，恰巧方才被她支走的小丫头回来了，瞧见她跪着，也一脸莫名其妙的跟着跪了下去。
原来她是去拿银耳汤了！
“起来吧！我正好喉咙有些干，你把那个拿来我喝一点，也省的你们王爷回来为难你们！”
她们这才起来，符珊叫那小丫头去了，自己将那银耳汤端来服侍我用了小半碗。这也是她们的一片心，我自然不能不顾念。
只是瞧她的面色，我便知她还在为方才说坏了话在懊恼。这也罢了，她就是这么个人，嘴巴永远比脑子快。
“我拿玉瑟换了你来，你心里可也恼我么？”
这句话，我倒是好奇许久了。
符珊笑笑，神情中带着些许落寞，“若说一点别扭都没有，怕是您也不信。可话说回来，身为奴婢，哪有自己选主子的，都是由得内务府指派，再不然像奴婢这种情形也不是没有。奴婢虽然别扭，却不会恨您。再者来到这里以后，上下人等都待奴婢极好，慢慢儿的，奴婢也便没在别扭了。”
瞧她一脸的真诚，可知是没在说谎。
果然玉瑟要有她的一半明白，这后来的不幸，也便不会发生了。
“如今恰好说到这里，奴婢倒有一句话要劝您，自然，您若不想听，奴婢便不说了！”
“说吧！如今我还有什么经不得的！”
听我应允，符珊低头想了想，方才继续说了下去，“玉瑟是个糊涂人，她只觉得碧笙冤枉，却从没想过那碧笙行事如此不顾首尾，却把您陷于何地？不知情的人还要以为是您觉得身子不稳便才弄了个人，落在旁人嘴里就是个大不是。也正因着她糊涂，所以才行了那些蠢事。可您是个明白人，又是读书知礼的，那书里头不是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么，您实在不必，也犯不上为那些糊涂人做的糊涂事弄坏了身子。您只管好生儿的，才不得让那些想瞧笑话的人得逞，也不至叫挂着您的人担心。”
这倒是个好丫头，话糙理不糙，我的难处没出口，她竟也能瞧得明明白白。
“可是刘佳氏又说什么酸话了？”
外头想瞧我笑话的人定然不少，可她肯定是头一个。
“酸话倒没有，不过有两回在咱们门口给三格格训话，叫她好好看着底下人，管教她们不得生事。”
也便只有她了！有的时候看她的行事，我到不觉得她长我这许多岁，倒很像是小孩子在拌嘴淘气。
许多天不曾说这么多话，一时倒有些乏了。我将书抛下站起身来，许是起的猛了，竟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符珊赶忙上前把我拥住，嘴里却支使着小丫头去请太医。
玉瑟的事情一出，喜塔腊氏近来待我愈发不同从前，这些日子我身子不爽快，她便免了我的定省，又嘱咐了符珊要请太医时只管以她的名义去请，不必先去回她。
人人都道是为着我把管家之权交回的缘故，我却知道不然，当日之事我若自认帮凶，而她却是个实打实的罪魁。
可见人生在世，是不能做亏心事的。
“不必不必，”我连忙出声阻止，“不过是起猛了。”
外头听用的小太监听了，口中忙叫回来，把那小丫头给叫了回来。
“这会子有些困了，我去歇一觉，至多一个时辰你便叫醒我，免得白天睡足了晚上又得翻煎饼！”
“叫奴婢说，不若不睡的好。如今正月忌针线，奴婢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奴婢同您说会儿话，混过这一阵儿就好了。”
我知她是怕我夜里煎熬，故意不叫我睡，这些日子多是她来守夜，我睡不着，她自然也不敢睡。
心里带了些歉意，说我瘦了，这丫头何尝没瘦！
“那不然你陪我躺一会吧，我坐了这许久，腰有些受不住了！”
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合规矩，果然！
“可这不合规矩。”
“在嬷嬷的屋里可没有什么侧福晋和奴婢，你只当是跟个妹妹在家里头说闲话。”
她固然不依，可耐不住我一直附小做低的央求她，最后终是允了。只是才脱了外衣，便听外头有人窸窸窣窣的说话，隐约听起来像是椿芽的声音。
她虽能说，行事却也很有章法，因慧月那里少人照顾，我便派了他去。
“倒不知她这会子回来做什么！”符珊重又起来穿了衣裳，又把被子拿来与我盖上，方才出去问她。
我见她如此鬼祟，只做未觉，待她出去后方蹑手蹑脚的跟上去，躲在门后偷听起来。
“怕是这一次是真的不中用了，方才老孙太医也说了说回天乏力，这会子已经回福晋去了。”
仿佛被谁当头打了一棒，两条腿突然不听使唤的软了下来，我一时支撑不住，一下子便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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