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静室之中，太上和元始元神已然回归本体，两人正围着通天对面而坐，低着头，目光炯炯紧盯着弟弟躺在地上的身体，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们断开与通天识海的连接，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这孩子还是没醒。
元始心焦，已经把自己黝黑光亮的胡子揪断好几根了，落在道袍之上，被醒了的徒弟悄悄摸摸地捡去，抓在细细的龙爪里当剑比划，东戳戳西捅捅，弄得元始手心细细痒痒的，他也顾不上管教。
“大哥，三弟怎么还不醒？”
“咱们出来好半晌了，三弟这是在睡，还是元神又躲在紫府之中不肯出来？”
“我们要不要再去他紫府看一看？”
元始一改往日端正肃整的仙君形貌，低声跟太上商量，碎碎叨叨，念个不住。
太上本来笃定三弟没事，叫元始唠叨得也有点儿画魂儿，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不想通天蹭一下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一脸的不耐烦，圆圆的杏眼里满是困倦和怒气，一张口还带着些鼻音：“二哥你好吵！”
紧接着，太上和元始还没反应过来呢，通天就噼里啪啦一顿批：怎么能在自己弟弟睡觉的时候说话聊天？
还有没有公德心了？
还是不是爱护弟弟的好哥哥了？
你还说你疼我！
元始委屈：他这不是担心……
太上给这臭孩子吓一跳，摸摸胸口，暗自庆幸：多亏沉吟了那么一小会儿啊……自己就没开口说话，盘古大神保佑！真是万幸万幸！
结果转头通天又来说他大哥了，“大哥你还说帮我，二哥吵我睡觉，你都不管！”
“你就是洪荒第一说话不算话的！”
之前答应的事儿都不作数了嘛？
拉钩了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的不靠谱！
抱怨了好大一通，直说的两个哥哥哑口无言，这臭孩子才爬到一边，一抱胳膊，咣叽侧身一躺，背着俩哥哥，又呼呼睡过去了：他记忆还没融合完呢！
太上：……
元始：……
我们冤枉啊！
两个哥哥给弟弟数落的大气不敢出。
就连神念都不敢动了。
毕竟神念通天也能听见，万一也嫌吵怎么办？
唉……
之前那个软乎乎乖巧听话的弟弟，果然只是短暂的幸福……
见弟弟的小呼噜重新打起来了，元始给他哥使眼色，全然用眼神说话：咱们出去，叫他在这儿睡着？
太上轻轻摇头：你敢动？你敢把他自己留在这儿？
元始轻轻摇头：我不敢……
两个哥哥木头人一样在静室中打坐，喘气都不敢大声。
太上闭目清修，元始也只好养神打坐，只是没提防，他徒弟刚才还醒着呢。
洪荒之中，龙崽出了名的活泼顽皮，几百岁了还贪玩爱闹，只顾自己淘气开心，最是没轻没重，弄得天火勾连冰封千里、山崩地裂地泉喷涌，把自己砸个满头包甚至遍体鳞伤的，那都是小意思。
日子久了，龙族有了个惯例，便是把这些惹祸精一股脑都拘在龙池中修行，不成年不得外出。
成年之后知道了厉害，多少能稳重些。
黄龙不折不扣正是个龙族幼崽，虽体弱，却也不是个老实的，跟稳重这个词更是一点都不搭边儿。
元始喂他吃了朴元丹，补充了些许元气，这崽舒舒服服地独自霸占了师父的手心和怀抱，吃得饱睡得香，吸收了药力，精神了很多，身上有了力气，也不困了，就要开始淘气。
先是在师父手心用力伸几个懒腰，伸得龙爪爪差点抽筋~
再试探着伸出沉甸甸的龙头往外看，见没人阻止他，就悄悄溜达出来，晃悠着细细的身子，甩着龙尾，爪爪上还要踩着灵气凝聚而成的小云朵，在元始膝头逛一圈。
抓抓道袍上的祥云纹路啊，挠挠师父腰间锦袋啊，顺爪捡两根胡子来玩儿。
回师父手心，兴致勃勃地戳了师父半晌，师父没理他，黄龙便觉得无趣起来，又跑出来，想去师父肩头瞧瞧。
才鬼鬼祟祟飞到半路，正巧通天起来闹脾气，小黄龙给吓了一跳，嗖一下钻到元始衣领里躲了起来，连小龙角都藏得好好的，半点没露出来。
元始的衣服里，漆黑一片，温暖宁静，还能听到师父“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淘气包黄龙翻腾了一会儿，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大眼睛眨呀眨的，就合上了。
又睡着了……
只是这崽顺爪还牵着那灵气团呢，灵气团掺杂着小龙呼吸之间喷出来的氤氲水汽，过了一时片刻的，就把元始胸口弄湿了好大一块。
正屏气凝神不敢乱动的元始忽然觉得胸口凉飕飕，低头一看，好家伙！
瞧着月白道袍上那大团不规则暗色图形，素来面容冷肃威严的仙君，面色寸寸龟裂，满脸崩溃……
徒弟不是尿床了吧？
可是他还毫无解决之法……
把徒弟揪出来容易，弄干衣衫也很轻松，难的是如何在不能引起法力波动的情况下，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万一再把通天给吵醒……
元始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头疼：他从来都不知道，被人批评，竟然是这么一种难受难堪的感受……
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他一点都不想场景再现！
推己及人，从前他说教了弟弟那么多回，通天只是心中厌烦，没翻脸与他动手打斗，真的是个尊敬哥哥的好弟弟了……
元始愁眉苦脸，任由徒弟放肆地弄湿衣襟，太上眉目低垂，看似在清修，实则心中一直在思量……
刚才通天气鼓鼓地道，“知不知道你们的视线也吵死人了！哇啦哇啦的看个没完！眼神灼灼地盯着我干嘛！从头看到脚！头发丝还要一根根看过去！还叫不叫人休息！”
老仙翁化形也有万万年了，在洪荒大陆什么稀奇没听过看过，倒是头一次听说，视线还能吵人？
还哇啦哇啦的？
他不理解，但是他大为震撼！
难道小弟竟偷偷练成了什么法术，能够将视线化作声音预警？
大罗金仙虽然对他人的视线有所感应，如果对方有敌意，那更是能迅速警觉，但是把视线化作声音这种事……越想越觉得好神奇！
老仙翁眉头紧皱：他的视线真的那么难听？哇啦哇啦？
太上轻轻睁开眼睛，精准地看向二弟元始所在的位置，努力用眼神温柔地召唤他。
老仙翁心里嘀咕：他的视线如此温和平静，发出来的音色应该能好听了吧？
他刚才注视小弟的时候，一定是因为心里太紧张了，所以才会听起来好像秃毛的雀鸟在叫！
元始的眉头锁的比他大哥还紧呢，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衣襟：那块可疑的暗色印记，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他徒弟尿起来没完了？
察觉到他哥的视线，元始慌张地轻轻抬起袖子，遮住胸口，向他大哥看去，眼神闪烁，素来冷肃规整的脸上满是装出来的若无其事：大哥有什么事？
太上简直没眼看，忍不住在视线里把他二弟骂了一通！
元始一头雾水：他哥虽然面上带笑，怎么眼神里杀气腾腾的？
是他哪里做错了？
他出声了？
没有啊！？
通天不知他两个哥哥的眼神机锋，自顾自地闭着眼睛，元神藏于紫府神宫，慢慢把三世的记忆融合。
童天那一世的记忆最短，不过才二十年，从降生到融合前的一刻，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包括那些童天自以为遗忘的，但只要是他看过听过，便毫无错漏，重又归于通天识海之内。
通天也因此想起了那一世爸爸妈妈的样貌，名字，家庭住址，还有他是如何被拐走的。
被一并拐走的不止有他，还有一直照顾他的保姆姐姐。
那个女孩子从乡下来，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不到二十岁便出来大城市找活路，因缘际会，到了他们家。
那是个很要强很有上进心，也很有自尊心的女孩子。
爸爸妈妈本想资助她重新去读书，但她并不肯平白地接受别人的施舍，而是一边照顾家里，把家务做得井井有条，把还是小婴儿的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一边用闲暇的时间自学。
爸爸妈妈很喜欢她的性格和聪敏，根据自己的专业，按照文理分科，给她辅导功课。
那么聪慧有活力的姑娘，在出事之前，都已经决定明年就要去参加成人高考了。
爸爸妈妈也说，按照她的成绩，必能考中的！
不其然，在抱着他外出的时候，遇到了人贩子。
他回忆里关于这个姐姐最后的画面，是她因为紧抓他的衣服而全然断裂的指甲、被棍子砸得粘着鲜血的长发、脏污的衣衫，和昏沉沉委顿在车里，渐渐离他远去的身形……
小小的童天吓坏了，被迷晕醒来后，潜意识里只记得她最后气若游丝的嘱咐，“要记得爸爸妈妈的名字，记得自己的名字，每天都要默背，千万不要忘，要想法子回家！童童，答应姐姐，天天都要背！天天都要……”
他很听话的每天都默背，但独独到最后，把这个姐姐忘了……
那双灵动明亮而又对未来充满期待的眼睛，彻底消散在他的记忆里，一生再未得见……
通天只觉得心中刀剜一般地痛，神识从识海中抽离，元神回归本体，闷不做声地爬起来，抱着双膝，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
太上正用眼神骂他二弟呢，冷不防通天爬起来就哭，可把老仙君吓了一跳，连忙凑了过来，把弟弟轻轻揽过来，“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什么地方痛？”
通天一脑袋扎到大哥怀里，呜呜大哭，“我要回去，我要找爸爸妈妈，要找姐姐！！”
太上脑瓜子给弟弟哭得嗡嗡的，刚不是好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还有，这姐姐是谁？
哪儿来的？
他抬头去看元始，元始眨眨眼，难得的一脸懵：您看我，我上哪儿知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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