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笑平生（3）

　　东京城真美啊。

　　她是你用尽一切想象力才能在脑海中勉强构想一二的中式都城的繁华之美，像是繁音促节却又浪漫悠扬的乐章一样，只一眼，就叫你深陷其中。

　　让你心甘情愿地抛下一切留在这里，发光发热。

　　这样的美，我们称之为陷阱。

　　那些长久的生活在这样的城市中的百姓，不会记起统治者是如何剥削他们的，不会记起高高在上的皇帝和权贵们是如何地压迫他们的，他们都沉浸在了那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幻梦中，像是沙海中的蜃楼。

　　有时仅是一汪小小的泉，便教他们忘了自己所有的苦难。

　　也有时，蜃楼被戳破，那些统治者总是如此的残忍，连美梦都不愿意叫人做下去，你装聋作哑，他却偏要你听他垂询，为他舞乐，歌颂他从芸芸黔首手中窃取的太平。

　　力主澶渊之盟是圣上的仁慈。

　　圣天子如是说，我如是闻。

　　别人问起，我也这样说。

　　以讹传讹，难得糊涂。

　　前辈有名言，正是铁拐李，把眼挤，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这样大家心里都好受些。

　　东京——皇城百姓总是最温驯的，又是最暴烈的，和那些在乡野受苦的农民不同，他们暴烈脾气是向着外乡人的，是想着比自己更弱的，进城只为求活的卖炭翁的。而转身面向官差呢，哪怕只是最小的，只能管着一座坊一条街的芝麻官，他们也愿意折腰，愿意息事宁人。

　　皇城的热心，是向上的。

　　所以边读青史，只见过皇城根里投诚的，没见过金銮殿外造反的。

　　可惜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宋引章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能感受得了，体悟得清的。

　　她只瞧见了繁花似锦，只拥抱了歌舞升平。

　　银瓶拉着她从一条街，穿到另一条街，她流转的目光打量着老老少少，幻想着他们有着怎样幸福的生活，也在心中“触景生情”地盘算自己的“伤心往事”。

　　看到脸上红扑扑，小苹果似的孩童发出咯咯的笑声，她会怀念自己故去的姐姐，哀叹自己从前乐籍中整日里练曲子的生活。

　　看到老人家挺直了腰板，在街上中气十足地叫卖，她会怅惋哀悼自己的父母不能陪自己长大，阴阳永隔。

　　看到那些风流倜傥，青衫磊落的书生郎君，她会想如何自己就遇不到一段好姻缘。

　　千言万语，总是顾影自怜。

　　因此任凭银瓶如何说着笑着，她也仍是带着一种物哀的目光看着东京城的一切。

　　假装不在乎，假装有归属。

　　直到某一刻，在车水马龙的繁华里，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是她的名字。

　　那一声呼喊里，有惊讶，有喜悦，有久别重逢的想念。

　　她转过身，愣愣地看去。

　　声音有些嗫嚅，浅浅地却又充满了喜悦地唤道：“盼儿姐姐，三娘姐！”

　　白裙在风中扬起一瓣又一瓣，像是她最甜美的笑。

　　时光为什么叫时光呢？

　　大约每一段时间里，都有一束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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