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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第五章 无心镜(四)谁忆旧长安1


  娘遣人送信来说爹爹病了,听说病得挺重,要我速速回家。

  我想着那个梦惊讶不已:“我爹……这么通灵?昨个儿胡诌说他要病,今个儿就真病了?”

  不疑有他,我赏了自己的乌鸦嘴一巴掌,准备打道回府。

  千重要万重要,还是自家老爷子的命重要,看来我的隐士寻找事宜得稍作搁置。

  简要打点好随身物什,看看了梦昙花,将它塞在了包袱底。

  花太金贵,我必须带走,但我可以把北嘟留下。

  北嘟最近伙食甚好,长成了两个肉粽大小,但是幸亏功力也增添了不少,现在它能够独当一面了,不仅能吃明面上的梦境,还能吃躲在角落里的梦境。

  这也就是说:一个人夜里做过的梦,称为明面上的梦,它能找到吃了;一个人夜里没做过的梦,但潜意识里所想过的,称为躲在角落里的梦,它也能找到吃了。

  这个就有点厉害了,我突然觉得这食梦貘“偷窥”程度是不是有点过,不仅吃梦怎么还吃起人的潜意识来了?万一聂莼桑私底下和南澄一样,也爱看些尺度弗小的册子呢?

  我眉拧麻花颇为慎重地考虑了一番,觉得梦乃人所思之衍生物,和潜意识也相差无几,况且宁王此等美色在前,聂莼桑都能成为女版柳下惠,估摸着她也不会有南澄之癖,心下也就了然。

  所以我现在要考虑的就只剩下如何让北嘟吃饱,这样它吞下去的梦境才不会那么快被消化掉。

  我一面给它系上亲手缝制的小布袋,一面往布袋里塞杏仁和腰果,还不忘叮嘱它:

  “北嘟啊,姐姐给你准备了坚果,你饿了就吃,吃完了就去紫淑宫或者御膳房悄悄顺点儿,但记住一点,千万不能把好不容易吃来的梦给消化掉了,听到没有?等过几日爹爹好了,姐姐就来接你。”

  北嘟显然没听我苦口婆心的嘱咐,只管坐在油烛台上,从布褡裢里掏出果子来抱着啃。

  “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我拈走它手上的半个花栗子,它一个咕噜滚了下来。挪了挪肉敦敦的屁股站起来,小爪子想拿回那颗坚果,看见我犀利眼神又缩了回去,最后抓抓自己的毛:“唧。”

  我带着一颗操碎了的姨母心离开皇宫,一边怕北嘟被苡容或其他人发现而一掌拍死,一边又怕北嘟这个贪吃家伙把梦全都吃下去消化掉。

  急急回到江府,一头扎进爹娘的主卧。幸而老爷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染了风寒,烧得有些严重。

  半月下来逐渐好转,我便开始琢磨着再过个两日就把北嘟接回来。

  是夜,我推开窗子撑腮坐在书桌前,月色银蓝,隔着薄云,粘在满天细碎的星子旁,看起来像极了小西贝腰带上的黄龙玉宝珠。

  快十五了,不知他的事情办得怎样。

  手肘碰到纸镇边的一个唐三彩小锦盒,拿起来看,原是之前在集市上买的胭脂膏子。

  那日经过百花弄时,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正在门前揽客,正午的阳光下,她们双颊透粉,黛眉若翠,南澄这个登徒子盯着看了许久,我转过头去看小西贝时,他的眼也似有意无意地瞟了过去。

  后来我问过苡容,她说那是时下最流行的妆容。

  此妆需先用细笔勾勒出青黛连头眉,一画连心甚长,再用重绛、石榴、山花及苏芳木等香物制成的“金花燕支”,涂抹在双颊上,造出酒晕的效果,人谓之飞霞仙娥妆,我见犹怜。

  虽然我瞧不出什么太多的门道,但是貌似小西贝也喜欢,想到这我拿起那小盒,对着铜镜开始描摹起来。

  刚扑好胭脂,看起来似乎太浓了些,比爹爹烧红的脸颊还要红上几红,不过瞅着有点熟悉。

  像什么呢?

  我斟酌了一下...

  想到了北嘟的屁股。

  呸呸呸,怎么会像那东西!

  沮丧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不太了解时下审美。

  唉,不管了,我还是先勾勒出连心眉看看整体效果。

  我提笔轻轻画了一道,觉得有些淡,正要重填之时,听见窗棂吱呀一响,紧接着是轻巧的落地声,我手下一紧眉笔欻欻带过。

  “谁?”

  我警戒地按下桌旁佩剑,看见一个蓝衣影子闪在窗帷边。

  我慢慢起身,举起剑,“啊——”,我大叫着朝那毛贼砍去。

  剑刃却被当空拦住。

  我看见蓝裳腰绦上的黄龙玉宝珠,抬头,月色下男子一张熟悉的脸。

  “小西贝!”

  我高兴地跳起来,“还以为是贼呢,你吓死人了!”

  小西贝亲切地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确实吓死人了。”

  我挠挠头:“不好看吗,我见百花弄的女子都这么画的。”说完要去拿镜子。

  他拦住我富含深意的道:“别看了,挺好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我赞许地竖起大拇指:“好诗!”

  收剑回鞘,我问道:“好端端的大门不走,走什么窗户?”突然一个皱眉,狐疑坏笑道:“你不会,想干什么坏事吧?”

  他嫌弃地将我的头拧向一旁:“你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皱眉的好。”

  现下我完全不知脸上是个如何光景,便掰开他的手,又坚强地转过头来,笑靥如花:

  “不敢看我?是不是见我这么美,心虚啦?你不会...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他眯眼看我,逼近一步,伸手取过鱼洗架上的帕巾,兜头盖在我脸上,无奈笑道:“不看着这张脸,倒是可以干点什么的。”

  我原只想和他打趣,但蒙着头感觉他步步逼近,心里发虚,跟着往后退,没留神后头的床脚踏,一下跌了上去,情急之下胡乱抓住了他的衣裳。

  “又来?你怎么次次都替人宽衣解带?”

  他被我一把带倒在床上,大半个身子压着我,我不敢掀开头上的帕巾,但心以北嘟剥花生的速度狂跳。

  为了掩饰心慌,我朝他挑衅道:“你,你可别以为我怕你哦,你要是图谋不轨,我大叫一声,到时候我爹就会冲过来!”

  我听见他轻笑,吐息间又是那要命的梨花香:“哦?那我到要看看,你敢叫不敢叫,叫得满府上下皆知有人爬窗进了江家大小姐的闺房!”

  言罢他凑得更近:“而且...你爹爹貌似非常喜欢我。”

  我拽着身下的被子一紧,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怂,双眼却不听使唤地缓缓闭上,此时叩门声响起。

  “眠儿睡了吗?”

  “不好!是我娘!”

  我着急忙慌地答应:“嗳,娘!你怎么来了?我都已经睡下了。”

  门外温柔的声音响起:“这两天你照顾阿爹没怎么休息,娘给你炖了点乳鸽参汤。”

  “娘不用了,我不喝!”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脑门沁汗。

  “听话,就一小盅,娘按邵大夫的配方亲自熬的,喝完再睡。”说罢就要推门进来。

  我见情形不妙,一个翻身,一脚将小西贝踢到床角,锦被一挥将他盖得严实。

  娘随床沿坐下,端着参汤瞅了我半刻:“眠儿你脸上这是画的什么啊?”

  我端过盅子咕嘟咕嘟饮汤,饮罢道:“这叫飞霞仙娥妆,怎么样好看不?”

  娘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真不知道你们现下的年轻姑娘都时兴些什么,两个蛋黄脸上挂,一根木碳眉里藏。纯粹鬼画桃符,还说什么好看!”

  我将汤盅塞到她手上,扁嘴道:“娘你说得真俗气,这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被子里的人抖了抖,我蹬他一脚。

  望着娘奇怪的眼神,我解释道:“腿抽筋,抽筋!”

  娘退到门外安置我早些休息,我嗯嗯哦哦:“娘我明早要吃葱香荷包蛋,双蛋黄!”

  小西贝掀开被子:“脸上现成的俩不吃?”

  我瞪了他一眼:“赶紧下去,别糟蹋我名声!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正经人家的好姑娘也看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册子。

  再低头看去,见他另一只手撑着的地方,是我的冰玉枕头,枕中空,暗藏的小抽屉里面我常用来搁些茯苓霜花露水、朱砂安神丸什么的,可是现在抽屉已经被打开,里面赫然几本画风清奇的小黄书。

  我深吸一口真气,狂躁地咆哮道:“南澄!!!你给姑奶奶滚过来!”

  *

  南澄睡眼朦胧地解释了大半宿,复又准备回到隔壁去睡觉,这家伙走时狐疑地看了一眼共处一室的小西贝和我:

  “你俩…”

  “我俩什么我俩…”我没好气地瞪了南澄一眼。

  “你俩衣服…”南澄吞吞口水。

  我瞟了眼小西贝被我扯掉的腰带和有些凌乱的头发,也吞吞口水。

  小西贝掖了掖衣角,我回过神来。

  “快走快走!”我挥手赶走南澄,真是被那登徒子带坏了!

  带好门,我将鱼洗倒满水,无意中看向窗子,此时薄云已散,露出一轮澄黄的月。

  小西贝已理好衣服和头发,不知何时上了窗台,怀中抱剑,一只长腿搁在窗棂,另一只随性搭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从这个方向看去,银蓝色的夜天暮景里,月亮像是跌落在他怀中,带着他侧脸的一点朦胧微光,美得太不真实。

  “看什么呢?接着。”

  他转过头来,扔给痴愣的我一个乳白色瓷瓶。

  我从怔忡中晃过神来,狠狠地掐了看呆了自己一把,小声啐道:“呸!登徒女!”

  我转而去看手中小小物什,通体莹润,像是白云庵供奉的观音净瓶,便问他:“这是什么?”

  “白玉膏,洗完脸搽的。”

  将脸上的妆洗掉,白玉膏抹在脸上润润的,有栀子花清香,我问小西贝:“你事情办好了?”

  他答:“还差些火候。只是途经长安,顺便来看看梦昙花怎样了。”

  我讪讪:“唔,原来是看梦昙花啊,那你为什么不从大门进来?”我抹干净脸上的水,感觉有点痒。

  他笑:“你爹爹有些太好客,况且我是来给你送食梦貘的,不想惊动院子里的家仆。”

  “北嘟?你把北嘟带回来了?”小肉球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圆滚滚地爬上了桌。

  “嗯,我原想到长安宫与你汇合,不想你先回了家。”

  “唔。”我抱着北嘟坐在圆桌旁,小家伙毛茸茸的,蹭得我脸上痒痒,我想伸手去挠,被小西贝拦住。

  “别动,擦这个。”他递给我一个蟹壳青小圆盒。

  “这又是什么?”我打开那盒子,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直惹得北嘟去舔。

  “玉容散,和先前我给你的白玉膏搭配使用,可去腐生肌,美颜嫩肤。”

  “你一个男孩子家家的,怎么懂这么多助容颜养的门道啊,况且,为什么要去腐生肌啊,我脸又没受伤……伤……啊!”

  我大叫一声,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的水红色小疹子。

  他忍不住笑:“花粉过敏就不要学人家搽什么胭脂膏子了。”

  泪落到疹子上更疼,我强忍着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呜呜……我就是想变得好看点啊。”

  他道:“你还是不化妆好看些。”

  我委屈道:“撒谎,你还不是…咳..你和南澄还不是瞟了好几眼百花弄那些女子么?”

  他习惯性挑眉,勾唇,一脸讲道理的样子:

  “要是一溜人排队站在那,脸上全像被北嘟屁股盖了戳。换你你不看?”

  北嘟本来正坐在桌上吃榛子,一颗剥好的榛仁卡在桌缝里,它起身用俩前爪去拔,一时卡死了拔不动,又突然听到有人提它的名字,便歪头定在那里,两瓣红彤彤的屁股翘得老高。

  我破涕为笑,扯到过敏的皮肉,嘶嘶直叫:“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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