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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食珍录


这一夜的故事,另一厢从秦玙说起。

        眼看着采选就剩下最后两天,秦玙躺在塌上,如何也睡不着,脑中想了千百个主意,却都被一一毙掉。无他,何祎然是否还爱着韩琉,他无从得知,但是在不待见他这点上,是相当确定。去个五六回,才能进门一次,还必得是因着吃食。

        起身下榻,走到窗户前,仰头看着圆月高挂,月光清冷,直到微风吹来黑云,遮蔽白玉,秦玙方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转身回去躺下,翻来覆去,突然猛地起身,好似有所决定般,朝外急急喊道:“青云!”

        姚青云衣衫凌乱进来,喘气不停,“三爷,这是怎的?有何事吩咐?”

        秦玙一面穿衣,一面吩咐:“前些时日,成都府路是不是有人给阿爹进献了本《食珍录》?”

        姚青云想了想,点头。

        《食珍录》,前朝虞悰所撰,记载了江南风味的各色菜肴,并一些食疗方子。因为年代久远,早已遗失,但现今各家庖厨,乃至官宦世家,皆以家中有一两《食珍录》中的方子为傲。

        前些时日,成都府路一通判,言道机缘巧合得了手抄本,不敢专享,一路快马加鞭送到御前。

        才有了秦玙今夜这番话。

        姚青云看着急忙穿衣的秦玙,心中凉了个透彻,这都是些什么事。万幸他已经定亲,不用遭这份罪。

        又听见秦玙说道:“今儿一早我就去阿爹跟前,求着借来抄录一份,你去垂拱殿外候着,届时一道,机灵点,字迹莫要往日那样锋芒,端庄柔顺些。”

        他也是知晓时日不等人,当即点头保证,又说道些选什么纸,用什么墨的话。

        秦玙恍恍过耳,一概点头应允。

        好容易挨到天亮,秦玙又叮嘱一番,穿上朝服,到陛下跟前打杂。待散朝,磨磨唧唧留到最后,果然听见头顶之人说道:“三郎,何事?”

        佯装踌躇犹豫一会儿,才颇为不好意思说道:“阿爹,听闻前日有人进献了本《食珍录》?”

        “怎么,你会鉴赏?”声音平平,听不出半点情绪。

        秦玙笑笑,“儿不懂,不过是想借来抄录几个方子,还望阿爹应允?”说罢,抬起头来,顶着个夯货模样。

        秦铠原本拿在手中,准备扔出去的折子顿时换了个方向,往秦玙脚边砸来。

        眼前人动也未动,话也不说,还是一个夯货模样,秦铠顿时不复方才的平静,怒道:“成日走狗斗鸡,不务正业,也不学学你两个哥哥!连小四和小五都比你懂事。既要当个纨绔,朕也不拦你,横竖有你没你一个样。”

        秦玙告罪出殿。走到檐下,跟着李内官跟前的一个小子走开。

        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顿,两个哥哥,他轻声嗤笑,恐怕只有二哥吧。

        在殿内看着姚青云抄完,来回翻看,满意点头,才拿上《食珍录》。回到清居殿,又将库房好生搜刮一通,才带着东风和南阳两个小厮出门。

        今日的秦玙,依旧手摇折扇,头顶白玉冠,身着竹月色圆领长袍,腰系玉扣鹿皮腰带,风流又烧包。

        打马来到大宁坊,正是未时三刻。

        上前敲门,欣赏了一番门房变脸之后,被遥遥赶来的翠羽笑着迎入庭院。秦玙看着走在身侧不断言语的丫头,打断道:“你是知道三爷今儿来干什么的?”

        翠羽很是不想回答,碍着身份,说道:“奴婢不知。”被这一打断,翠羽一腔有人相救的激动之情也被打断,愁苦又涌上心头,好生提醒,“三爷,姑娘今儿心情不好,您一会儿到了书房,好生劝劝可好?”

        眼下和离也和离了,流言之事也解决了,还有什么可发愁的,停下脚步问道:“这又是为何?”

        翠羽硬着头皮将昨夜香叶之事一一道来。

        秦玙停下的脚步,顿时好似扎根万里,丝毫提不起来,人也变得恍恍惚惚,只看见婢子两张嘴皮子上上下下,丁点话也没听进去。

        说完也不见人回应,翠羽试探着看了看身旁的东风和南阳,只见他两侧头盯着秦玙,好似见鬼。她只得上前碰了碰秦玙衣角,轻声唤道:“三爷?”

        好几声,秦玙才回过神来,死死抓住折扇,试探问道:“是香叶?”

        翠羽不知香叶背后之人,见着秦玙问话,老老实实点头。

        外间四月暖阳,内里却是如坠冰窖。

        为何是香叶?为何是这个时候?为何是在他就要够到光明的时候?秦玙忍不住在心中这样问道自己。可是谁又能回答呢。

        低头看向手中的匣子,这是今早才从阿爹处抄来的。原以为,它会带来好运,它会让自己心想事成,可结果却要用来弥补早年的过错。

        他想转身回去,找个角落躲起来,但他知道,他不能,他只能往前。

        就这样,秦玙令东风、南阳停下,独自一人迈着重若千钧的步子,往书房走去。

        何祎然的书房,他虽然从未来过,可是何处转弯,何处行几步,早已默在心中。

        从庭院到书房的这一道,拢共不过一百二十八步,步步都是刀子,直直往他心口上扎。

        房门前,见着等候在此的翠瑁,悄声让人退下。上前敲门,无人应答,秦玙压着嗓子说道:“妍妍,我来看你,开开门好不好?”那模样,摇尾乞怜也不为过。

        还是无人应。

        “你开门好不好?进来说说话,我找了个本《食珍录》,你来瞅瞅。”

        “你不开门,我就在这儿说两句也行。”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刚来京城的时候,没吃过风枵,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非要尝一尝。何大人和大哥都不愿意带你去,你就来求我,嚷嚷着带你去看看。结果到了摊子上,看见人炸面人,你一蹦老高,吓得老汉的锅差点翻了,还骂骂咧咧好久,直说我两是谁家的皮猴子。你还记不记得?”

        “再有,你没见过皇宫,让我带你去看看。到了延福新宫,见着大哥跟前的杜内官,直咧咧问我是不是宦官,害得人好些日子没搭理你。你还记不记得?”

        ……

        秦玙说了好多好多的从前。

        口都干了,腿也软了,坐在地上继续。

        人也坐冷了,又起身,左右想想,还是自己开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何祎然安安静静躺在摇椅上,双眼紧闭,沉沉睡着。秦玙挪动僵硬的双腿,走到跟前。

        眼前人,双眼浮肿,满面泪痕,发髻凌乱。秦玙想抬手抚去脸上的乱发,却根本不敢伸手。盯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寻来一毯子,俯身给人盖上。

        何祎然却在此刻突然醒来。迷糊中瞧见眼前有人,定睛一看,是秦三。复又紧闭双眼,无力道:“你走吧,往后不要再来。我也没有你这个朋友。”

        秦玙一直紧紧盯着她,并未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心道你这样恨我,那我也是不能走的。走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香叶的事情,我……”

        何祎然暴跳如雷,愤然起身,“秦三,你还有脸说香叶。你把她放到我身边,白日看着我,夜间也看着我,时时刻刻都知道我在干什么,你很得意是不是。你还有脸在我跟前说香叶!!”

        好似猛兽,犀利得秦玙险些站不住,只得避其锋芒,待人说完,喘气之际,辩解到:“香叶来此,只是为了照顾你,并无他意,你要相信我。你我相识多年,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何祎然仰天大笑,“真是可笑,可笑至极。这样伶俐又功夫不差的暗探,送来就是为了照顾我。我何祎然三辈子烧香拜佛也没这好的命格。”

        转头直勾勾盯着秦玙,问:“说,秦三,送她来干什么?背后是谁?”

        事情演变成这样,他得好生措辞。

        他的沉默变成了默认。“是大爷?是陛下?还是你们都在找我大哥?”说道此处,何祎然已然坚持不住,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往地上跌去。

        眼见头就要朝摇椅磕去,秦玙一把上前将人揽在怀中。

        “不是这样的,都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从你这里探听什么消息。真的,你要相信我!”秦玙满腔怨愤,一点也不能表露,只能咽下。要怪,要怨,也是当年的自己。

        年少冲动,最是难体会他人之苦。

        “那是为了什么?”哭了一整日的何祎然,方才的争吵已经耗散了全身的力气,此刻的她宛如久病缠身,无力又虚弱。

        为什么,只不过是因着你要嫁人了,我还想知道你的消息。我就是这样一个躲在背后的臭虫,远远地看着你。

        本该风花雪月,美酒佳肴的爱慕之情,却要在刀割般的心痛中,遭质问出口。难以启齿,秦玙张嘴几次,仍旧未说出口。

        不说,连明日也没有了。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消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当年送香叶来时,我不想你嫁给韩老六,我想……我想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万般不合适,还是走到了这步。

        说罢,秦玙偏头不敢看她,刚转过去,复又转回来。

        只见美人撩起嘴角笑笑,好似在笑他的痴妄,也好似在笑他的无能,

        “呵~!嫁给你,这理由真合适。男女之间,除开这个,真是再也找不到毫无理由之事了。”

        “秦三——你真豁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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