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千面摘风手

连姑娘骑着风藤轻装简行，说是去寻筝月的踪迹，却并未像想象中那般急匆匆赶路往甘城方向去，反倒优哉游哉，颇有点游山玩水的意味。

        饶是如此，两日后她也彻底出了桐淮城所在的越西平原，直奔着越岭而去。

        这越岭乃是横在南北方之间绵延数千里的一处山岭，就在桐淮城东北方向。出了桐淮、过了越岭，再往北走约莫一个月便可以抵达京城，当日悬捕司的人正是顺着这条路连夜离开了桐淮。

        但认真说起来，甘城位处桐淮城西北方向，连姑娘若要去甘城寻筝月却是怎么也走不到越岭去的，只是因她此刻孤身一人上路，无人并行，便也无人提出质疑。

        在桐淮时还不觉得，但越往北去连姑娘越发现这江湖的确是有什么不同了，最明显的便是越岭附近比她从前来此时更添了几分乱象。

        因越岭划分南北，山岭四周又多山川丘陵，地势崎岖不平，故而没有什么大门派在此安身，过往二十年间这便成了江湖上的一处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行事无忌。

        也是因此，这里虽常年有人活动往来，却多是江湖中人，极少有普通百姓。

        当然这也不绝对，因这里江湖人多，大家总有些生活上的需求，故而也有些胆子大不怕死的百姓在此处设了摊贩店铺，渐渐的也零零散散地成了几个小型市集的模样，看上去倒也颇热闹。

        只是如今这“热闹”却与普通城镇里的格外不同些，不只是单纯的你来我往的交谈声交织而成，更多了不少呼喊打骂声，甚至还有一言不和当场动手打得昏天黑地的，从周围小贩熟练的躲闪动作上来看，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越岭的人好似更多了，比起从前，如今这里倒更像一个恶人营寨了。

        除此之外，一路走来连姑娘还听到了不少人在议论赏兵大会上的事，这才发觉短短不过几日之间，那些事便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

        什么时隔多年缥缈医仙死而复生、重出江湖；

        泉春派和天石派心狠手辣小心眼，合谋灭了陈家满门，跟狂刀陈天不死不休；

        威虎堂做贼心虚杀人灭口灭了飞云山庄，还想栽赃嫁祸给医仙——萧瑾涟就是医仙的消息在赏兵大会第二日就已经传出去了——结果当场被悬捕司拆穿，第二天就灰溜溜地离开了桐淮城；

        还有最新的柏阳派传闻里的玉面郎君云海表里不一、强抢民女，还害死了宁阴派小弟子，结果遭了报应死于非命，如今柏阳派与宁阴派又干起来了……

        诸如此类各种消息，长了脚似的传的迅疾又带着几分离谱，只听得连姑娘好笑不已，心里不由感叹，看来江湖中又有几个月不缺谈资了。

        因风藤脚力好，不多时便带着连姑娘到了离越岭最近的一处市朝，而这里显然比之前经过的几处都要更大更繁华些。

        连姑娘牵着马从路中间走过，无视四下里或探究、或新奇、或恶意的打量视线，目光淡淡瞥过不远处的越岭。

        传闻中彩衣楼的大本营就在越岭深处。

        但她此行来越岭，却不是为了找彩衣楼麻烦的。

        彩衣楼派来的两波杀手要么死要么废，可算是元气大伤，没个几年怕是缓不过来，更何况彩衣楼只是一把刀，她自然没必要赶尽杀绝。

        她真正要处理的是这背后的人。

        连姑娘目色微凉，将视线对准了不远处看上去就与这四下的简陋格格不入的客栈。

        那客栈碧瓦朱甍，宏伟秀丽，装潢与风格看上去极为熟悉。

        她淡淡移开视线，没直接进入客栈，反倒牵着风藤走到一旁的茶摊上坐下，只叫了壶清茶慢慢地喝着。

        不多时，连姑娘眼前忽然垂下一道阴影，紧接着猥琐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样标致的美人儿独身一人岂不觉得寂寞？不如在下来陪陪姑娘如何？”

        说着那影子呵呵笑着，竟直接伸手朝连姑娘手背摸来。

        那手异常的白皙，漏出来的指尖却带着厚厚的老茧，伸向连姑娘时速度不紧不慢，好似在等着瞧她的反应。

        连姑娘神色不动，只淡淡瞥了眼对方越靠越近的手掌，声音带着几分莫名诡异的温柔道：“这手你若不想要了，便只管伸上来。”

        那手猛地一顿，随即响起“呵呵”的讪笑声，对方声音带着几分油腻与猥琐道：“姑娘何必敌意这么大，在下只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连姑娘放下茶杯，嘴角笼着淡淡的笑，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

        只见那人一身蓝灰色劲装，面色微黄，下巴上蓄着短须，一副常年行走江湖却并未闯出什么声名的落魄又自大的武者模样。

        连姑娘笑意不变，上下打量了对方两眼，顶着对方略带调笑的目光挑眉道：“还想尝尝玉麻散的滋味？”

        听到这个，那男子猛地收回手，背到了身后，看向连姑娘的神色也正经起来，略带沮丧地坐到连姑娘对面。

        “我都扮成这样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次他说话的声音清朗干净，与先前的猥琐油腻全然不同，若非装扮还是那身，直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换了个人。

        连姑娘另倒了杯茶推到对方面前，却见男子一脸的犹豫迟疑。

        她看了眼茶杯，摇头轻笑道：“喝吧，没毒。”

        男子这才半信半疑地看了连姑娘一眼，端起了茶杯。

        “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连姑娘眼神示意向他的手：“我记得你没有这么不仔细？”

        手与脸的颜色相差那么多，这伪装做的委实有些简陋了，这可不像对方一贯的水平。

        应游这才哈哈一笑，甩了甩手道：“这不是一时着急没来得及嘛。”

        这样说着他转身面向角落，连姑娘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隐约瞧着他手在脸上摩挲了半天，再转过来时已变了一副模样。

        虽然依旧穿着那身蓝灰色劲装，但微黄的面色变白了，下巴上的短须也没了，原本普普通通、泯然众人的脸短短时间内变成了个白净俊秀的青年，只是对方眼中的狡黠却是半点没少。

        “认出我也就罢了，偏偏还用玉麻散来威胁我，你是当真心狠。”

        连姑娘轻笑着抬眼：“大名鼎鼎的‘千面摘风手’，你还担心这个？”

        应游，江湖人称“千面摘风手”，乃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偷，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且盗术卓绝，传言这世上只有他不想偷的东西，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

        应游一脸“你在说玩笑话”地表情微微后仰，道：“你莫不是忘了我当年是如何栽在你手上的了？”

        说来也巧，别看应游如今名声如此之盛，但当年与连姑娘初遇时他还是个初出茅庐、功夫不怎么到家的少年——当然连姑娘那时也不大。

        当初的应游也是刚出江湖没多久，一日满街闲逛寻找目标练手时正巧挑中了连姑娘。而连姑娘彼时正巧年纪尚幼，即便有药毒老医在也未必能确保自身安危，故而身上带了不少防身的药。

        应游这一出手，便非常不幸地中了招，吸进了连姑娘放在荷包中的玉麻粉。

        这玉麻粉乃是药毒老医研制的秘药，毒性虽不致命，却可使人浑身上下奇痒难耐，却又偏偏手脚酥软，使不上力气，能叫人痛不欲生，恨不得当场自绝而死。

        若非连姑娘发觉荷包被盗追上了他，为他解了药性，只怕如今有没有这位“千面摘风手”还不一定呢。

        但这一次的失利并未击退应游行走江湖的志向，他在成为神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两年后再遇时，连姑娘十分不巧地又一次目睹了他不幸失手，被人围攻重伤。

        因念着两人还算相识，她便出手救了对方。

        不论连姑娘怎么想，反正打那以后应游便算是认定了连姑娘这个朋友，十分爽快地许下了“若有需要，义不容辞”的承诺。

        这不，如今就到了需要的时候。

        他把玩着有些粗陋的茶杯，似乎是因为见到了朋友的缘故，面上表情十分活跃：“你这一走便是五年，半点消息都没有，我还当真以为你出事了，不曾想竟会收到你的传书！”

        他的名号听着好听，实则就是个小偷，不说人人喊打也绝不是会受人欢迎的，故而平日里行走江湖都极为低调，行踪更是飘渺不定，少有人知，他是真的没想到消失五年之久的连姑娘竟会给他传信。

        连姑娘笑笑解释道：“也不是非你不可，只是没想到你恰巧身在越岭，倒便宜些。”

        应游眉梢轻挑，眼珠子转了转，道：“那些传闻我也听说了，可是真的？这么恶心的家伙，你这是不忍了？”

        前些日子他突然收到连姑娘传信，说叫他在这边注意着些威虎堂和天石派弟子的动静。他原本还觉得疑惑，这天石派和威虎堂都是江湖有名的大门派，门派所在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即便参加完赏兵大会也不必经过越岭，她如何能笃定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呢？

        后来听了桐淮那边传来的消息他才知道，原是赏兵大会上威虎堂偷鸡不成蚀把米，天石派那姓杜的老头怀恨针对，没想到也被陈天这块石头绊了跟头。

        眼看着徐承志和杜左成是要怀恨在心、暗下杀手了，想来是连姑娘有所猜测这才让他暗中注意。

        他放下手中茶杯，探头神秘地指指一旁的客栈，低声道：“你猜的倒准，那姓杜的，还有威虎堂那什么正副堂主，果然先你一步带人进了客栈。我都瞧着呢，院落我都帮你打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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