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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6浮木


“楚江王好眼力。”

        一旁的人把玩银镖露出讽笑,“还有什么高见,不妨一并教教我们。好让哥几个也学学,怎么眼睁睁地让陆海音那个筋脉尽断的废物逃了!”

        被明褒暗讽的人表情不变,似乎根本没听懂对方语意里满满的恶意嘲讽。他踩着皮靴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抽出佩剑向脚下的砖石轻轻一划,枯瘦的手腕微震,那石砖当即碎成齑粉,与翻上来的泥土混作一堆,扬起阵阵细密的浮尘。

        “是化骨散的气味。”他眯起眼睛,神色阴冷,“有人在此处,截杀了北府第一波追捕的府兵。”

        “此人心思狡诈,擅长用毒设伏。之所以不选择在水中毁尸灭迹,可能是因为武功平平或者力气太小,无法进行远距离的重物搬动。化骨散不是中原寻常易得之物,常见西域、东海、南疆诸地,此人或是个身材娇小,常年伪装在人群中的关外人氏……又或者,是照夜庭那位制毒高手——叶逐流的手笔。”

        “怎么?之前断言劫牢的人不可能出自南齐照夜庭的,看来不是你薛昭大人?这么一会子功夫就改口,不愧是南边出身,最是善变不过!”

        “卞城王无须多费口舌。等抓回陆海音——”楚江王薛昭脸上浮现一丝狠戾,显得原先森冷面容尤其可怖,“我自会把她千刀万剐。”

        “且不问这波身份成疑的人故布疑阵,究竟所图为何。眼下该问的是,他们是不是真的要逃回京都。”薛昭手中的长剑泛出锋锐寒芒,映衬他枯瘦皲裂的手掌更加骇人。他盯着手中剑柄顶端镌刻的“覆雪”二字,瘦削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还是说,咱们要在老地方,会会这群老朋友。”

        “你想如何?”

        “兵分二路,守株待兔。”

        阿杏伏卧屋脊,涔涔冷汗几乎将刘海全部浸湿。她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生怕再泄露一丝端倪。

        为首三人内力深不可测,百米之外听音辨位不在话下。真要对上,她只怕连几息都撑不过去。眼下,也只能仰仗沈寻所授的轻功身法暂时隐匿,静观其变。

        耳边凛冽寒风呼呼作响,间歇夹杂几声断断续续的啼哭,少女宛若一只藏于夜色的黑猫,不动声色地观察外界的情形。

        局势已然明了,北府十殿的楚江王薛昭、泰山王穆尔勒和卞城王赵甫皆聚于此处,不是来捉拿陆海音,而是要带回一具尸体复命!

        南北谈判即将开始,裴珩以十方无量军调度权为饵,欲向北陈刚刚即位的皇帝梁颢换回陆海音。

        十方无量军作为北府十殿的私兵,每一个无不是武功高强、忠心不二。当年梁嵩秘密训练的这一批死士,也成为了他叛上逼宫的最后一张底牌。

        虽说与战场之上的正规军有别,但这群不要性命的死士,于宫闱禁庭之中都可谓一大杀器。只是十方无量军认令不认人,自从梁嵩故去之后,却不知为何再无人调用这批死士。直至三年前的京都之变,十方无量军方才重现世间。

        梁颢若想重新将这一师实力恐怖的重兵纳入麾下,必须竭力保证陆海音的安全。不论这位小皇帝是否信任裴珩的承诺,至少在缓冲的三年内,陆海音的安危都是他不可或缺的筹码。

        此枚筹码可以残,可以损,唯独不能毁。

        然而失去私军之后,战力等于折损一半的北府十殿却不这么想,皇权的强盛必然意味相权的衰微,这正是北府十殿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北府能与年轻帝王抗衡,甚至占据上风,底气恰恰来自于麾下强盛的私军。先皇帝梁嵩在位时,皇权独大,北府是他随意操控的利刃。如今情势不同往日,他死了,年轻的帝王羽翼未丰,这把利刃脱了手,早不满足当一把为人执掌的刀。

        挟天子令诸侯也罢,权倾朝野也罢,他们要的是只手遮天,要做天下执刀的人。

        尽管北陈新帝梁颢也不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好性子,甚至在北府虎视眈眈之下不动声色地渗透进自己的势力,令到如今的北府十殿说到底也不再是上下一心。但说到底,仍是相权占得先手。

        如今三殿出动,欲杀陆海音杜绝后患,可见看似铁板一块的北府十殿,其实早就四分五裂,成了一滩多方势力各自渗透,又各自为政的浑水。

        水搅得越混,南齐能摸的鱼才越多。

        陆海音的生死是这一滩浑水上的浮木,谁都想踏着这块浮木去捞底下的鱼。这块明面上的筹码,谁翻过面儿来,谁就可能是争斗中决胜的赢家。

        此番成算,裴珩只对阿杏说过五成。马车之中,陆海音却平静地对沈寻道出十成十。

        她说话的时候,葱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天问”的剑柄,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生死,只是娓娓道来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小事。她或许心中有许多的秘密,可此时此刻,她对沈寻毫无保留的一部分,却是教对方看清自己筹码一般的命运,和浮木一样的存亡。

        沈寻坐在另一侧,低头几乎能看清陆海音蝶翼般颤动的睫毛,扇儿似的投下两片半圆的阴影。他喉咙有些发痒,痒意一路往下弥漫到胸腔又有些疼,好像有些往事不是在大脑,而是被尘封在心脏里,随着对方平铺直叙逐渐鲜活,一幕一幕要跃出心脏跃出胸膛,在眼前重新上演。沈寻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找不出什么俏皮话来调笑对方,或是调笑自己。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必同情我。我若不愿意,那便谁也不能利用我。我愿意,自是心中仍有所求。”陆海音却反倒放松了神色,“人生在世皆有如此,我不过要求一个心中的答案罢了。”

        沈寻自然知道,他比谁都更理解这种意愿。

        可正是知道陆海音的愿意,才不明所以地更加难过。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不过半日已走出极远。官道偶尔颠簸,陆海音却只觉如坐针针,好像心脏在胸膛里经历着更加颠簸的动荡。只怕沈寻是比北府十殿恐怖万分的存在,北府不曾半分动摇他的意志,沈寻却总有办法让她心旌摇曳,坐卧不安,好像心脏的一根引线七寸软肋全给他握在手中。

        然而并不等她沉默太久,只听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小的“噼啪”声,若非曾经习武之人,是断不可能听见的。马车帘被骤然掀开,江茂冲他们一摊手,神情冷肃,“追来了。”

        只见他干枯皲裂的掌心,赫然躺着一只爆裂的蛊虫。

        药人的手枯瘦皲裂得如同风干后的千年老树皮,不似常人般丰盈有肉。此时此刻那刚死不久,骤然爆裂的蛊虫残躯静静地躺在药人伤痕交错,枯瘦干瘪的手心中央,教寻常人看一眼都不禁发怵。

        然而陆海音并不是寻常人。

        她正下意识欲伸手探查一番,沈寻却抢先拈起那只蛊虫毁掉一般的透明软翼,随后中指和无名指微微屈起开合,捏出一个造型奇异的动作,那蛊虫竟眨眼之间碎为齑粉,消散在空气之中。

        可惜陆海音先时并没有见过阿杏召蛊的场面,否则便不难发现,沈寻此刻作出的手势,居然和阿杏用蛊的法子如出一辙。

        “别动,有毒的。”沈寻皱着眉掏出块帕子擦了擦手,抬头对上江茂无语凝噎的目光,又敷衍地拎着帕子掸灰似的在对方手心里掸了两掸。

        江茂:……

        “这是百嘴蛊,以百嘴虫和螟蛉共以五毒炼造而成,一卵三体,共死共生。”沈寻仿佛猜准了陆海音的疑惑,自然而然地解释道,“这蛊经五毒淬炼,寻常人碰触到后,轻则皮肤溃烂,重则骨肉腐蚀。不过’药人’之身已容百毒,所以阿杏才种了一只在江茂身上用以传讯。方才那蛊虫肉翅一翼朝上、一翼朝下,便是让咱们不管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都诸事莫理,一路直行之意。”

        “所以也不必太担心,眼下那丫头还能应付得来。”沈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地落到江茂身上,语气似是安抚又似是促狭,“人可比你这块木头,鬼精多了。”

        “非亲眼所见,不能知江湖之大。”陆海音闻言若有所思,“太学、藏书阁存着好些游记杂录,里头记载苗疆多密林烟瘴,专擅以蛊养人之法,不过皆是三言两语言之寥寥。我年少时只觉那些文人夸大其词,好没意思。如今看来,可知是我狭隘了。”

        “你看的什么游记?”

        “《南疆金粉录》。”

        沈寻突如其来的问题十分莫名其妙,陆海音下意识如实回应,应完便即刻从对方脸上若有深意的笑容中窥得端倪。《南疆金粉录》其实并不是一本全然的游记,倒更像是本杂糅艳情轶事、风俗志怪的杂录小说。

        沈寻笑得古怪,大约是笑他一个合该在四书五经、军机密报里泡大的照夜庭指挥使,居然也会读这些酸腐文人偏爱的才子佳人风流野史。

        她倒不以为忤,格外平静地说道,“我那时每日每夜除了照夜庭训练之外,没什么其他事可做,最大的乐趣便是去太学的藏书阁、或者裴珩的书房打发时间。莫说这些游记杂录,志怪小说,便是更不堪入目的禁书也是读过的。”

        “你同裴珩,倒是很熟稔。”话一出口,沈寻立即自觉不妥,欲盖弥彰地举起茶杯,遮住陆海音望来的目光,“还有什么禁书?难道是百晓生所著的《长生天》不成?”

        陆海音:……

        “……那书原名《皇萧玉牒》,后来太学、翰林院为了避讳天家,方改名作《定熙姓纂》。”

        《长生天》是乾朝时兴的话本子,面儿上说的是无边风月红男绿女,里子讲得却是盛衰兴亡国难家仇,颇得当朝文人追捧和青睐,无数拥趸以传抄、摘录,宴饮斗句为荣耀。

        风行一时为世所重,竟流传出“京都纸贵”的美谈。

        不过好景不长,这本书不知怎的触了李氏皇朝的逆鳞,被乾朝太学、照夜庭列入禁书一列,连传抄的官员都因此连坐,官降一级。这话本虽说算是禁书,倒还在市面上流通印售为人阅览过,后者《皇萧玉牒》却结结实实的是个“不可言说”了。

        此书成书于大齐定熙年间,虽说是当朝翰林为大齐皇室萧氏编纂的一本普普通通的宗氏族谱,但说到底内里都是夹带私货,满篇充斥歌功颂德的骈文诗赋,以此讴歌萧姓出自嬴姓,其始祖造父天生神力安邦定国之类之类,无外乎表达萧姓乃天姓,天命所向众望所归。若是出版这还了得?翰林院当即拍板将《皇萧玉牒》重新编纂,改为《定熙姓纂》以表明本朝海纳百川,可容天下姓氏的心胸气度。

        陆海音少时偷读的原本还是被人撕去两页的残稿,真真儿是禁得不能再禁的禁书。

        她倒连这一细节也据实以告,没有半分藏私,“要说读完也不确切。毕竟那书最末,本该记录大齐皇室后裔的两页不知被谁撕去,因此只记载到前太子萧琮同其胞弟的名讳及生平,其余便断了…………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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