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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篇 剑侠闯帝都(一)


  第一回、悍江匪血洗商船

弱少年孤身脱险

夜色深沉,江水汹涌,一艘双桅大船在波涛中颠簸前行,船头桅杆上的油纸防风灯笼,在黑夜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船仓内,挂在头顶上的一只小灯笼随船摇晃,移动的光影下,坐着一对父子。父亲大约三十多岁,穿一件土黄色丝绸长衫,外罩金丝镶边襦袄,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小帽,是典型的商人打扮。儿子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皮肤白晳,细眉大眼,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显得有些瘦弱。此刻,儿子在父亲的监督下,正在朗读诗文:“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林间,玄鸟逝安适……”

这时,船仓厚重的布帘被掀开了,皮肤黧黑的船老大探进头来,轻声道:“许掌柜,有一只大船向我们靠过来了,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你快出来看看吧。”父亲应了一声,叮嘱儿子一句,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走到船弦旁,湿冷的江风扑面而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夜空星光寂寥,江面漆黑一片。他顺着船老大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船的右前方,有一团朦胧的黑影迅速移动。仔细一瞧,是一只单桅帆船,船头还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些人。

许掌柜是一名丝绸商人,在扬州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绸缎庄,此次去益州采购了一批蜀锦,装船后顺江而下,今天上午因为在江陵办事耽搁了一些时间,  错过了埠头,所以不得不行夜船。这一船货物价值不菲,千万马虎不得。

向他们驶来的那艘船小一号,又是空船,所以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到了近前。蓦地,许掌柜看见船上的人手中都握着雪亮的钢刀。

“不好,碰到江匪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连忙对船老大吼道:“快!快转舵!转舵!”船老大也看见了,一边叫喊着一边冲向船尾,帮舵工一起转舵。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对面那只船像支利箭一样斜冲过来,随着“轰隆”一声闷响,两只船靠邦了。巨大的颠簸让许掌柜摔倒在船板上,他拚命地抓住船帮,才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对面船上抛出几根软钩,将两只船绑在了一起。接着,江匪们争先恐后地跳帮登船。他们凶残无比,二话不说,见人就杀,站在船头的两名水手被砍倒了。许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进船仓,拉起儿子的手跑到船的后甲板上。可是,船就这么大,能逃到哪儿去呢?

船老大和舵工不甘心束手就毙,拿起浆橹跟匪徒搏斗。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两人很快倒在血泊之中。许家父子像老鼠一样在船上四处逃窜,父亲为了保护儿子,身上挨了好几刀,血流如注。他眼看一名匪徒举着钢刀奔向儿子,立即扑上去抱住对方的大腿。匪徒转过身来,用刀猛砍他的头。满脸鲜血的许掌柜拚尽最后的力气,对儿子吼道:“许超,快跳江!快跳江呀!……”

被逼到船尾的少年这才醒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父亲,纵身跃入江中,眨眼间便被汹涌的江流吞没了……

许超醒来的时侯,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中年汉子粗旷的大脸。他约莫五十出头,皮肤黝黑,体格强壮,穿一身粗布衣裳。他见许超睁开了眼睛,胡子拉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小子,你醒啦?”

许超愣愣地瞅着他,懵懂地问:“大叔,这是哪儿?”

“这是我家。”汉子抽了口旱烟,喷出烟雾后说,“你怎么掉到江里去了?若不是我把你捞上来,你怕早就喂鱼鳖了。”

许超这才记起自己与父亲在船上遭江匪追杀的事。父亲满脸是血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一阵悲痛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哭泣起来。他八岁丧母,这些年来,他与父亲相依为命,没想到父亲却遭此横祸。

汉子皱起了眉头,不满地说:“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个女子似的哭哭啼啼的?有什么难事可以说出来嘛。”

许超哭了一阵,心绪平静了一些,这才停止啜泣,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汉子听完后,面色阴沉,沉默了半响,才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许超用衣袖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珠,口气坚决说:“去找我父亲。”汉子不以为然地说:“江匪杀人劫财,从不留活口。你父亲怕早已尸沉江底了,你上哪儿去找?”

“这……”许超怔了一下,才说:“那我就去报官,让官府捉拿江匪,为父亲报仇!”

“找官府报仇?”汉子不屑地说:“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件事就是官府干得呢?”

许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疑惑地:“你说什么?这事怎么可能是官府干的?”

“你还是个孩子,当然不懂这些。”汉子瞥了他一眼,又喷出一口烟雾,说,“这几年,荆州地面上抢劫客商的事多得去了。江湖上早有传闻,说那些抢劫客商的强盗,其实就是官府里的人。你从他们手下逃脱,算是一个活口,如果去报官,岂不是自投罗网?”

许超见他说得十分笃定,不由得将信将疑起来,一时间倒没了主意。自己该怎么办?父亲难道白死了不成?想到这儿,泪水不禁又涨满了眼眶。

汉子放缓语气说:“我姓胡,是个开武馆的,你如果不嫌弃,就留下来跟我学武。等学成了武艺,你也长大了,到时你若想去为父报仇,我决不拦你。”

许超思考了一下,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单,走下床榻,跪倒在胡师傅的面前,双手抱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感谢师傅救命之恩!我愿意跟师傅学武,请师傅受徒弟一拜!“说罢连叩了三个响头。

胡师傅笑呵呵地扶起他,道:“徒弟快起,不必如此多礼!”……

胡家武馆位于长江边的一座古镇上。胡师傅是个武艺高强之人,以传授剑术为主。在中国古代,剑号称百兵之君,人人都喜欢佩剑、练剑,骑射剑术更是年轻人的必备技能,所谓“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门远行也要佩戴宝剑,以示自己文武双全。所以,无论官缙士民,习练剑法都蔚然成风。

胡师傅传授的是一套“越女剑法。”据说,这套剑法是春秋时期越国的一位女子所创。这位女子生长于会稽山南的林野中,自幼习剑,精于剑术。越王勾践誓报吴仇,以为虽有水战之舟、陆战之舆,而乏弓弩兵剑之利。于是,越国大夫范蠡便向勾践推荐越女为三军官兵传授剑术,助勾践灭吴。后来,这套越女剑法便流传了下来。胡师傅根据自身体会,将这套剑法总结成24字口诀:“内动外静,后发先至;全神贯注,反应迅捷;变化多端,出敌不意。”

许超在胡家武馆住了下来,每天除了上山砍柴、烧水做饭外,其它时间都跟着师傅练武习剑。武馆里的学徒都是古镇以及附近十里八乡的官民子弟。他与众多师兄弟一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几年下来,剑术大有长进。有一次比武,他击败了好几位比他入门早的师兄,不免得意洋洋,师傅却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说:“作为一名剑客,除了习练剑术,更要注重修身养性。要知道,习剑只是为了防身,切不可争强好胜、好勇斗狠。所谓‘武以德彰,’只有修养崇高的武德,才能练就上乘的剑术……”

许超细细咀嚼师傅的话,收获良多,从此更加刻苦地磨练自己。

第二回、报父仇奔赴京城

酒肆中闲听斗富

时光荏苒,转眼六年过去了,许超已经由一名文弱少年长成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在师傅的悉心指导下,他技艺日精,成了一名剑术高超的侠客。

这一年的腊月,师傅偶感风寒。不料,身体一向强健的师傅竟然一病不起,挨到第二年春上,竟然遗憾地驾鹤西去。

师傅去世,令许超十分悲痛。师傅对他有再造之恩,在他的心目中,师傅就是另一位父亲。他为师傅守了四十九天的孝。期满后,在征得师傅的长子、也就是继任馆主的同意后,离开了胡家武馆,踏上了为父报仇的征程。

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年,但在许超的心中,为父报仇的信念从没有动摇过。这么多年来,父亲被匪徒砍杀的惨状,经常在他的脑海中萦绕。师傅曾说过,杀害他父亲的匪徒很可能是官府中的人,因此,他离开古镇后,便直赴荆州的州治江陵,希望在那儿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江陵是个大商埠,十分繁华。他在州府衙门前转悠了半天,看见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从大门里出来,朝一条街道走去,便悄悄地尾随上去。官吏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到了僻静之处,他拨出宝剑,两步并成一步跨上前,将剑架在对方的脖颈上,将他逼到路旁的角落里。

“好汉饶命,小人兜里还有二两碎银,都给你……”官吏以为碰上了劫匪,吓得浑身筛糠一般,嗓音发颤地说。

许超目光严厉地逼视着他,压低嗓门道:“我不要你的银子,只想问你一件事。如果老实回答,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否则……”他将利剑倒过来,用剑背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官吏连忙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好汉要问什么事?”

“七年前的四月初二晚上,在江陵下游的江面上,有一艘商船被江匪抢劫,船上的人全部被杀,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官吏一听就傻眼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说不知道。许超以为他不老实,剑刃抵近他的脖颈,低声吼道:“你不说是不是?”官吏吓得连喊饶命,哭丧着脸说:“好汉,小人确实不知道。小人只是衙门里的一名小吏,怎么可能知道那些江洋大盗的事情?”

这家伙似乎不像在说谎,许超也不好再逼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告诉我,七年前,荆州最大的官叫什么名字?”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觉得,既然荆州地面抢劫客商的事可能是官府所为,那么荆州最大的官肯定脱不了干系,最起码也是个知情之人。

官吏想了想,道:“这个小人倒是知晓,当时荆州刺史名叫石崇。不过,他几年前已经迁调京城,当更大的官儿去了。”

“石崇。”许超默念一遍,把这个名字刻在脑子里,然后放开官吏,收剑入鞘,对他说:“你走吧。不过,今天的事不准告诉别人,否则我会找你算账!”官吏连作保证,转身匆匆地走开了。

许超又在江陵盘桓了几日,并没有找到什么新的线索,便决定离开江陵去京城,去找那个叫石崇的家伙。

大约一个多月后,许超已经站在大晋帝国都城洛阳的大街上了。自从晋武帝司马炎消灭东吴,统一全国后,大晋帝国就进入了鼎盛时期,京都洛阳一时花团锦簇、繁华无比。他第一次来到洛阳,那巍峨的宫殿,繁华的街市,熙攘的人群,令他目不暇接、惊讶不已。他在大街上逛了个够,直到饥肠辘辘,才走进街旁的一家酒肆,要了一些酒菜自斟自饮。

这家酒肆地处闹市,顾客盈门,没多久,就客满为患了。店小二领来一位身穿青布衫的老者,陪着笑脸对他说:“这位客官,店里客满了,您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能否让这位老伯与你一桌?”

许超爽快地答应了。老者道了谢,在旁边坐下,要了酒菜吃喝起来。许超见他喝完了杯中酒,灵机一动,拿起自己的酒壶给他斟上。老者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啊!”

许超笑了笑,道:“老伯,不要见外嘛,我正想向您老打听一个人呢。”

“哦,你要打听谁?”

“石崇。”

“石崇?是在朝廷当卫尉的那个石崇吗?”

“应该就是他。”

老者笑了,道:“小伙子,这石崇可是咱们大晋国的第一富豪,洛阳的老百姓没有不知道他的。咦,你怎么连石崇也不知道?”

许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瞒您说,小可刚从荆州来,听说石崇在荆州当过刺史,后来调到京城当了大官,一时好奇,就想打听打听。”

“哦,怪不得。”老者点了点头,道,“说起这石崇,前几年他跟王恺斗富的故事,在洛阳城里可谓家喻户晓啊!”

“斗富?怎么回事?”

老者呷了一口酒,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侃侃而谈:“这王恺是先皇晋武帝的舅舅,也是个富甲一方的大官儿。他与石崇互相比富,谁也不服谁。王恺做了四十里的紫丝步障,石崇便做了五十里的锦丝步障。王恺家饭后用糖水洗锅,石崇家就用蜡烛当柴烧饭。王恺用赤石脂涂墙壁,石崇便用花椒和泥糊墙。这王恺次次落下风,就去找晋武帝诉苦。晋武帝想帮他一把,就把宫中一棵外国进贡的珊瑚树拿出来赐给他。这棵珊瑚树有二尺来高,枝条繁茂,光耀夺目,仍世所罕见之珍品。王恺拿了珊瑚树去了石府,谁知石崇看后,返身回屋取来一只铁如意,三下两下就将珊瑚树给敲碎了。王恺一下急了,说你是不是嫉妒我的宝贝?石崇却淡淡地说,这不值得发怒,我现在就赔给你。说罢命令仆人把家里的珊瑚树全都搬了出来,一共有二三十棵,其中有五六棵高度超过三四尺,像王恺那样的就更多了。王恺一看,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老者讲得绘声绘色,引得旁边几桌客人都围拢过来。他见听众多了,谈性更浓:“这石崇富甲天下。有一次,外国进贡火浣布,晋武帝制成衣衫,穿着去了石崇家。石崇故意穿着平常的衣服,却让奴仆五十人都穿着火浣布制成的衣服,去迎接晋武帝……”

这时,一位酒客插嘴道:“我听说,石崇家的厕所都修得美仑美奂,里面准备了各种名贵的香膏给客人洗手、抹脸。厕所里有十多个身穿锦绣、打扮艳丽的女仆列队侍候客人上厕所。”

老者点了点头,说:“对,客人上过厕所,这些婢女就要把客人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侍候他们换上新衣服才让他们出去。凡上过厕所,原来的衣服就不能再穿了。朝廷中有一个大官名叫刘寔,年轻时很贫穷,后来官当大了,仍然保持勤俭朴素的美德。有一次,他去石崇家拜访,上厕所时,见厕所里有绛色蚊帐、垫子、褥子等极讲究的陈设,还有婢女捧着香袋侍候,忙退了出来,笑着对石崇说:‘我错进了您的内室。’石崇说:‘那是厕所!’刘寔说:‘我享受不了这个’。就改进了别的厕所。”

另一位客人争辩道:“石崇家的厕所再奢华,也比不上金谷园呀。那金谷园亭台楼阁、高堂华屋,数也数不清。特别是那幢崇绮楼,据说高达百丈,是石崇专为宠妾绿珠所建……”

许超从饭馆出来后,虽然喝得醉醺醺的,头脑却异常清醒。这个石崇是个官员,却如此富有,钱财一定来路不正。直觉告诉他,当年那件抢劫商船的公案,十有八九就是石崇派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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