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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生离


宫中幽闭,如王君当时下令时一样,除了指派过来的宫人外,再没有人踏进过宁康宫的宫门。

        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所以陈知沅还不知道文乐长公主夫妇盛装进宫拜见了王君,交还了南境军权,承诺就此南下,此生再不返还,以此来换王君不再追究陈知沅过错的恩典。他们心知肚明,陈知沅现下最大的过错已经不是击杀柳晔了。

        用掌握了二十余年的南境军权和不再回京的许诺换得陈知沅被宽恕,这笔买卖对王君来说很划算。北境已经折了一个裴言,裴大将军再是个铁血之人也不可能不为此大受打击,加之重伤,过些时日回京后,怕也只能告病。而南境,永康侯愿意主动交出兵权,王君心头大患便就此拔除。

        既然事情已经挑明,王君也没有同长公主夫妇客气,收了兵符,准许长公主夫妇所请,着他们三日之后南下。王君恩慈,特许长公主夫妇在离开前先去宁康宫看一看陈知沅,他们此别,不知何年才能再见,有什么话都一并嘱咐才好。可长公主夫妇拒绝了,长公主在大殿之上回绝,说的是“父母子女恩情到此,不必再见”。

        再见无益,不如不见。

        他们夫妇离宫前,去了太后宫里,上了香,磕了头,道了别,然后离宫回府。

        此生不再踏足临阳,也不该多有挂记。

        长公主夫妇回府,差人将裴家两个孩子和逐影迟迟带了回来。他们在公主别苑已经知道事情了,只是记着陈知沅说的没有吩咐不要乱走,只能在别苑里干着急。现在被文乐长公主差人带回去,他们跑得比谁都快,人才进门,迟迟就忙不迭地问陈知沅的情况。

        文乐长公主是从十来岁便果敢铁血至今的人,哪怕在现在的处境下,也有条不紊,不避讳两个孩子年幼,当着他们几个将事情简单说了说。

        迟迟知道自裴言死后陈知沅变了很多,但也没有想到陈知沅最后会杀人。逐影对随州之事的内情是知道一些的,他亲自联络的秦辙,也知道随州有内奸,知道陈知沅手刃柳晔,痛心陈知沅之余只觉得畅快。通敌卖国,本就该死。

        只是不甘陈知沅为此付出的代价。

        文乐长公主安排逐影带两个孩子回大将军府,有任何事,都等裴大将军回来再说。至于迟迟,如果她愿意,文乐长公主会请王君,放迟迟进宫陪伴陈知沅。

        他们都知道这陪伴有多重,陈知沅幽闭无期,迟迟跟着陈知沅,也不知何年才能离开高墙深锁的那一小方天地。文乐长公主知道这对于迟迟而言很残忍,陈知沅上元节进宫时不带着迟迟,也正是不想连累迟迟,她将失去自由,迟迟却不该因此受累。

        可文乐长公主毕竟是个母亲,心疼迟迟但更心疼陈知沅,陈知沅孑然一人,她不知道如果再没有迟迟相伴,陈知沅要怎么活下去。所以她只好自私一些,心底里希望迟迟放下自由,和陈知沅在一处。

        这对迟迟根本就是不必思考的事情,不论文乐长公主是怎么想的,她给出的两个选择对于迟迟而言其实就是一个。迟迟怎舍得陈知沅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宫中,等着遥遥无期。陈知沅对于迟迟来说,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她此生对于父母家人早已没有牵挂,陈知沅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迟迟跪伏在文乐长公主跟前,说她愿意进宫,只要与公主一处,刀山火海她都愿意。她说这话的时候,知道逐影一定在看她,但她也知道,逐影会支持她。

        迟迟一片赤诚忠心,文乐长公主也忍不住感慨,叶家裴家到了这步田地,所幸是还有这样热切真心的人相伴,寒冬也可有暖风,黑夜尚可有明星。

        三日之后,文乐长公主夫妇离京。

        他们夫妻除了一些贴身随行的物品之外,什么也没带,临阳中留恋与不留恋的一切,都留在临阳。他们离开那日,文寿长公主带着陆让来送,两位长公主手拉着手站着说了好些话,却大多都是念及从前。她们姐妹之间终于迎来分别这一日,却不是垂垂暮已行将就木。

        竟然不是。

        这一日,与长公主夫妇同行的,还有罗将军父子,罗允在城门口站了许久,最后一眼仿佛能看到王宫宫墙,只是墙内的一切,都见不到。自此一别,不等他年,几年别,到了余生别。

        而也是这一日,依旧是严內侍亲自来接,将迟迟带进了宫。陈知沅在宁康宫看见迟迟的时候,险些因为难以接受而晕厥。

        她想骂迟迟一顿,问她为什么这么傻,非要进来陪着受罪。可一切的话在看见迟迟的时候都咽了回去,迟迟跟着她长大,十几年来她是最了解迟迟的人,早就该想到的,不然上元节时也不会不让迟迟跟着。

        于是也就接受了事实,留住迟迟,而王君之前派来照顾陈知沅起居的宫人,她都退了,只留下了一个笨笨呆呆的。那个笨丫头叫巧娘,打小生在宫里长在宫里,因为呆笨,就一直在偏僻宫殿做事,直到陈知沅被幽闭,别的宫人都不乐意来侍候,只有她一向听闻清平公主待人和善,便自愿来侍候。在王君派过来的一众宫人中,陈知沅一眼看中巧娘,巧娘的样子和更年少时的迟迟很像。

        陈知沅怎么对迟迟,就怎么对巧娘,宁康宫宫门一锁,就只有她们三个相互依偎。

        迟迟来了后,陈知沅的精神要好许多,整夜睡不着的情况也要好些,巧娘暗地里告诉迟迟,在迟迟没来的那几日,陈知沅一直怏怏的,一日的胃口最多也就是半碗饭。巧娘看着着急,但又劝不动,幸好迟迟来了,陈知沅每日能多吃半碗饭。

        如此又过了十余日,宁康宫来了不速之客。

        宁康宫外有重重守卫,那人走的不是正门,而是趁着夜色翻墙而入,不声不响溜进陈知沅房中。陈知沅正和迟迟巧娘围着火炉煮茶,冷不防看见有人进来,都吓了一跳。陈知沅倒是反应灵敏,看出来的是谁,两只手一边一个捂住迟迟巧娘的嘴。

        来人合上窗,从阴影中露出脸来,焦急道:“沅儿!”

        陈知沅看着陆让来了,让迟迟巧娘出门守着,门被关严实了,陈知沅才出声问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陆让看陈知沅憔悴许多,心疼的不行,他抱住陈知沅,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沅儿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陈知沅拍着他的背,反倒过来安抚他:“二哥,二哥,别这样,别这样。我很好,至少现在冷静清醒,真的。”

        陆让从陈知沅肩窝抬起头,看了看周围,便立刻开始布置:“我救你出去。”

        陈知沅拉住他,让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出不去的,二哥,这里被围住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外面围了起码三层守卫,全是王君挑选过的能手,陆让再有本事也不该进来得这么顺畅。陆让看陈知沅担忧,解释道:“阿淮帮我偷溜进来的,沅儿,我来想办法带你出去,你别担心。”

        “王君下旨幽闭,非召不得出,从即位来是头一次。这样难得一见的惩罚,二哥你觉得,我要怎么出得去。”陈知沅摇摇头,“阿淮偷偷帮你进来,已经让你们两个都冒了天大的风险了,我不能再让你们为我铤而走险。尤其阿淮还是太子,更不能做事给人留下话柄,那些靠着口诛笔伐过日子的朝臣,见不得人好。”

        “那两个孩子呢,为了他们,你也要想办法出去。”陆让提起裴家小儿女,果然让陈知沅脸色变了变。

        但脸色之变也只在转瞬之间,陈知沅很快反应过来:“不,我留在这里,他们才能好。王君狠得下心要阿桓的命,更遑论两个孩子,我留在这里,让王君觉得有了掣肘,他才不会再下手。对了二哥,大将军怎么样,我在这里收不到消息,很担心他。”

        陆让看着陈知沅,还是问到了这件事。陆让道:“大将军回来了,交了兵权,要致仕返乡了。”

        陈知沅的手抖了抖,茶杯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也不是没想过大将军会致仕,裴家已经这样了,裴大将军几十年的为国忠心和一腔热血,应该都浇灭了吧。几十年不惧生死如一日地守在随州,为此冷落妻子,甚至在妻子病故之时都没有陪在身边。养育两个儿子,长子因为朝臣闲言碎语郁郁而终,长媳以身殉夫,只留下两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次子继承风骨,一人在前,山河在后,十四岁上阵,十六岁拜将,自年少时便打定主意为姜国奉献自己,可还是死在君王猜忌之下,尸骨无存。

        陈知沅甚至没有见到裴言最后一面,哪怕是裴言的尸骨。

        哀莫大过心死。

        裴大将军也会因为这些事积年累月地不断失望,消磨尽对上位者的期盼。他自然还怀有对姜国的忠心和爱,但也只够支撑他默默待在临阳之外的地方,看着姜国的繁盛太平。何况陈知沅被关,文乐长公主夫妇交了兵权南下,局势依然如此,在王君假面被撕破之后,裴大将军也没别的路走。

        陈知沅问:“去哪里?何时走?”

        陆让早就打听清楚:“江东的小城庆阳,再几日就走,两个孩子会留下,王君会派人去照顾两个孩子。”

        庆阳,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更何况那里对裴大将军来说,是唯一的归处。陈知沅道:“是裴夫人的故乡,大将军要离开临阳,也只会去那儿。带着孩子,大将军走不了,要他留下,怕是裴家难保。血亲分离,竟是为了大家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他们一家南北相隔,再见无期,裴大将军也只能舍下两个年幼的孩子。

        陈知沅与陆让道:“二哥,能不能在裴大将军去庆阳之后,将两个孩子带到公主府去。”

        陆让不解:“大将军府不好吗?”

        陈知沅回;“裴家世代忠良,全是纯臣,他们手底下的人都是些良善之人,哪里斗得过那些见惯波谲云诡的搅弄风云之人。公主府的人,除了迟迟是我一手带着的之外,都是先王先太后为我挑选的,聪明与忠心自不必说,有他们带着两个孩子,我才安心。”

        陆让应下,陈知沅看了看门外,迟迟和巧娘的身影都印在了门上。陆让顺着陈知沅的目光看去,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逐影有话让我带给你,他请你帮他好好照顾迟迟,他知道迟迟不会跟他走的,至于他,还要去完成裴子桓安定北境的心愿。”

        “阿桓没回来,逐影回来了,他本该好好和迟迟在一起。我知道他心里有过不去的坎,觉得阿桓觉得他害了阿桓,他的心结,谁也解不开。”

        逐影也是要把自己奉献给北境的热血少年,北境也是他的归处。

        看陈知沅闷闷的,陆让从背后掏出为陈知沅带来的与卿剑,交给她。陈知沅收下剑,上面的血迹已经被陆让清理干净。陈知沅抚着剑身,轻轻道:“二哥,我这一生怕是见不到大将军了,烦你替我向大将军说,平安珍重。”

        陈知沅才二十岁,就说出一生不能再见的话,陆让心里酸楚,说道:“沅儿,二哥不会任你留在这儿的。”

        “二哥,幽闭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我原本想着大抵是得到个刺死的下场,没想到竟还能活着。既然活着,就要为两个孩子再考虑,外面多少眼睛盯着,王君的心思又是多么难猜。若你真救了我出去,还不是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所以二哥,把我留下吧,把我留下,让我顺从地过下去,若是王君恩宽,或是多年后太子即位,我们还会再见的。”陈知沅看着陆让,忍住想哭的冲动。

        陆让很着急,声音都急促起来:“你不预备见二哥了是吗,你要把自己留在这儿,或许三五年,又或许是七八年,甚至十年二十年,你不见我了吗?”

        怎会不想见呢,这可是二哥呀。可正因为是二哥,所以才更不能让他因为自己做出错的决定。

        “二哥见着我,便会觉得妹妹可怜,便忍不住心疼妹妹,便有可能做出不能饶恕的事来。所以二哥,你我之间若能选择,这十年二十年不见,也是好的。”

        彼此不见,彼此都好,才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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