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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轻重


一场闹剧草草收尾,坏了几年未办的上元宫宴,那晚群臣都是哆哆嗦嗦地离宫,生怕被此事波及。

        那晚只有几个人留的很晚,为的是什么也都明了。慕丞相带着苏照自然是为了善后,柳氏门庭再不济,也尚有当朝王后在,平白死了个子弟,柳家需要说法。慕丞相绞尽脑汁,很为君王考虑,苏照却似乎没有与他想到一处,借机又为陈知沅求情,结果自然是被慕丞相呵斥不懂规矩,赶出门外。

        被赶出去的苏照见到了文寿长公主母子三人,文寿长公主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生在宫中,最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要作壁上观。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虽说王君只是罚了幽闭,但她还是决意要来为陈知沅作保,请王君手下留情。陆谦陆让陪着他,却是各怀心事。陆让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腰间别着与卿剑,偶尔看一眼陆谦,早没有什么兄友弟恭。

        他们的立场早就不一样了。

        文寿长公主单独进去同王君说了很久的话,人还没出来,太子便又来了。太子急匆匆的,目的也很明确,阿姐今夜虽然与往日不同,有些可怕,可阿姐始终是阿姐,是他要保护的亲人。

        没人知道那晚这些人陆陆续续见了王君之后说了什么,王君又是如何想的,只是从这夜开始,临阳城中主动要天翻地覆地变化。

        当夜陈知沅被幽闭的消息便传回了大将军府,好端端一个人,被严內侍带着进宫,却没有回来,大将军府不可能全然不知。只是现在逐影与迟迟在别苑守着两个孩子,府中没有能拿主意的人,都只能急得团团转。幸而晚些时候陆让带回了消息,说是王君留了陈知沅住下,这几日就先不回来了。

        这其实很奇怪,陈知沅若还只是公主,留在宫中住几日也没什么,毕竟她打小是住惯了的。可是现在陈知沅嫁了人,饶是裴言已死,陈知沅也是裴家的人,忽然在宫中住上几日,还没有原由,这不合情理。可大将军府上下都是老实厚道的人,并没有细想,这夜便算是过了。

        第二日一早,不知从何处走漏的风声,城里都传开了,清平公主殿上杀人,被王君关押于宫中,任何人不得探视。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这不是想瞒就能瞒住的,没有陈知沅在,公主别苑那头的消息封锁也很艰难,逐影和迟迟收到消息,惊诧之余也明白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两个孩子很快也会知道。

        事情越传越离奇,有的说陈知沅杀的是个不懂规矩的內侍,有的说陈知沅杀的是王后的娘家人,有的说陈知沅杀的是朝中大员,王君为此震怒,幸而有文寿长公主等人求情,才免除死罪,暂时关在了宫中。

        这个消息百姓们都传了开,自然也传到了文乐长公主府,长公主夫妇似乎早已预料了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波澜。陈知沅自己计划了这一切,连双亲都不曾说,直到现在,长公主夫妇还不知道陈知沅曾见过秦辙,更不知道陈知沅晓得了那些难以接受的事。他们只知道陈知沅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宫宴,杀了人,被关了起来。

        长公主夫妇身份不同,知道的自然也就更清楚,不多时便确认陈知沅杀的是柳氏子弟,通敌叛国之人。

        他们夫妇没有任何动作,外人看来都只当他们是坐以待毙。这日一早,同样因故没有参加宫宴的罗将军父子登门拜见了长公主夫妇,也不知谈了些什么,管事远远在一旁候着,只看见罗允情绪激动,被罗将军拉住,不晓得是为什么。

        可现在还能因为什么。

        罗将军父子没有待太久,便离开了。他们走后,长公主府归于平静,什么事儿也没有。外头有许多人等着盯着,想知道长公主夫妇何时进宫去求情,何时去保下陈知沅,但他们等了一整日什么都没等到。

        长公主府的大门自罗将军父子走后便没有打开过,更别说从里头出来个人,长公主夫妇似乎完全不在意陈知沅,要如何处罚全看王君的意思。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人此时也生出几分对陈知沅的怜悯来,亲生父母竟能冷漠至此,要知道御史大夫苏照一早可是在宫门口跪过的,丞相府来人去拉他的时候,说是带了慕丞相的话,若是苏照执意继续为陈知沅求情,师徒情分也就断了。

        于是也有人夸赞苏照,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从前不过是因为陈知沅死缠烂打,现在也能不计前嫌为之求情,可见还是记下陈知沅当初掏心掏肺的对待。

        外面传得风言风语,宫内自有自己的变化。柳晔是柳氏门庭中除柳卫之外好不容易可见前途之人,现在死在陈知沅手下,自然需要个说法,王后一早亲自回了娘家,平息此事。太子一夜未眠,三番两次往宁康宫跑,还没走到边儿上,便被守卫拦住,请回东宫。他知道见陈知沅是见不到的,便另想他法,也是一早出门,请见王君,求王君的宽恕。

        太子已不再年幼,明理懂事,昨夜的事情其实都能听明白,柳晔通敌是真,否则王后不会视若无睹。至于指使柳晔的人,谁也说不出,或是谁也不敢想。

        王君自然没有准允太子请见,求情的话他听够了。文寿长公主说了一通,陆让说了一通,苏照跪了半个时辰请人带话进来,又是一通。王君听烦了,不想再听。尤其是陆让咄咄逼人,从没有过,王君忍了很久,才没有一脚将他踹出去。

        太子见不到王君,陆让有陆谦看着进不了宫,他又等不到文乐长公主府来人,心里半分主意也没有,正打算要不也跪上半日,便被羽林卫拖走,关进东宫门边都摸不着。

        而这日晚,在陈知沅被关了一整日之后,王君亲自到了宁康宫。

        陈知沅打小生活的地方,变成了束缚自己的牢笼。

        王君会来看自己陈知沅一点儿也不奇怪,不管王君是想来看陈知沅处境多凄凉,还是心有不忍来安慰他冷血的心,陈知沅知道,他肯定会来的。

        陈知沅坐在院子里,脚下是暖炉,她顶着寒风,却连哆嗦都没有。

        王君屏退众人,走进院子,坐在陈知沅对面。陈知沅没有行礼,她之所以还能心平气和地在这里平静地与王君相对,只是因为她清楚,自己别无他法。疯也疯过了,闹也闹过了,不合规矩的事情做了,犯的错也足以被杀头了。可王君没有多的怪罪,就只是禁足,只是幽闭,已经说明了一切,怜悯恩赐之下,陈知沅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现在也是。

        两个人静默对着,王君先开口:“寡人不想要他的命,寡人不知道他会死,裴言骁勇善战,怎会这样轻易地死在边关。”

        陈知沅在安和殿没有戳破窗户纸的事,现在被王君亲口承认。陈知沅当时拿到消息的时候难以置信惊诧不已甚至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就是因为她不相信一国之君会因为一己私利勾连敌国,会害死保家卫国的将军只是为了自己的狭隘。陈知沅一度觉得王君疯了,但她冷静下来,选择相信秦辙的消息。

        王君猜忌,不是一日之事。疯到这个地步,并不奇怪。

        “轻易?王君安插了心腹,泄露了军情,置北境军于险境,现在却说不知道他会死。”陈知沅微微前倾,“您当然不想要他的命,您想要的,是我的命。”

        “够了,不要再说了。”

        陈知沅步步紧逼:“身份尊崇有如王君,也会也畏惧的时候吗?”

        王君情绪有些激动:“寡人是你的亲舅舅,你从小是寡人抱着长大的,寡人疼你有时甚至胜过太子,寡人何尝不希望你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可是……可是……”

        “可是那个人不能是裴子桓。”陈知沅帮他把话说完。对于陈知沅,王君已经够放纵了,他最担心的,其实就是陈知沅嫁给裴言。因为永康侯握着南境的军权,裴大将军手里是北境的军权,姜国最雄厚的南北两境如果连成一家,再仁德的君王也会忧虑。何况还有陈知沅这个语句封做公主的,先王与太后的心尖尖。

        先王有多疼爱陈知沅呢,多年前一次酒后,先王曾说,孙辈之中唯陈知沅最像他,若陈知沅为男儿身,就是王君也当得。

        多高的赞誉,可除了先王自己,谁都不敢捧场。先王喝酒糊涂了,所以忘记了,姜国虽然没有出过女子为王的事,但多年前,在他们脚下这片土地还为一统的时候,有过搅弄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帝。

        女子为王,不是不可能。先王宠爱,身份尊贵,若还有两境军权,便会是王君的心头大患。所以打从那日后,陈知沅渐渐藏拙,直到先王去后,陈知沅病了一场,醒来后便干脆做个平庸之人。

        王君道:“你早就明白的道理,却还是放任局面到了这一步。”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之人,却被王君用审视的眼神看着,陈知沅无比心寒:“先王在时,宠信我母亲,因为我母亲与先王有着相同的理想,便是要姜国挺立于天下,要万方来朝,要举世无敌。所以先王格外器重守卫与当世大国毗邻的南北两境的将士,为的就是要在军力上胜过他国,对外不被欺侮看轻,对内才可休养生息,谋求国富民强。您总觉得先王爱母亲胜过爱您,所以心中嫉妒变成了嫉恨,可您从没想过,为什么您明明政见卓绝,却不得先王的心。因为先王一生所求平定四方,用刀剑在边境上筑起防线,而您,只想求得安宁,哪怕是丢失一国尊严的安宁。谁不想百姓安居,没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若有一日姜国被齐国、被卫国、被越国破开国门,铁骑践踏,还会有谁的得到真正的宁静生活”

        可如今,护卫国土的裴言,死在国土边境之上。

        陈知沅觉得酸楚:“从前我顾虑太多,躲躲闪闪,可后来却想,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为什么不能去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不过是爱裴子桓,就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吗?”

        王君声量大了起来:“你生在王室,贵为公主,享有无上尊荣,就应该知道,这一生多的是无可奈何事。你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喜欢谁,嫁给谁,都由得你。可你是公主,就绝不可以任性妄为。这世间好男儿那样多,你为何不去寻个别人,哪怕是苏照,只要你开口,寡人也能给你赐婚,成全你的心意,可偏偏,是裴言。”

        “这世上那么多人,我只要他。”陈知沅哽咽住,那么多好儿郎又如何,这世间只有一个裴言,只得一个裴言。

        陈知沅道:“不是我身份所累,而是您从不肯信我,若是信我,就会知我不过想做个平常公主,不去纠葛权力纷争,不去追求睥睨天下的快乐,不想一辈子被朝堂包裹。您不肯信我母亲,不信她只想做个纯臣,匡扶社稷,安定太平,不论是您还是太子,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我母亲便能奉献出自己这一生。若是您肯信,我们何至于此。”

        但凡有一丝信任,何至于此。

        王君闭着眼,能看出难受来:“你恨寡人吧,你应该恨寡人。”

        陈知沅嘲讽笑着:“我没什么可恨的,那晚我也想过弑君杀臣,把所有合谋之人都送上黄泉路,我要为阿桓报仇,谁人阻我我便杀谁,千万人阻我我便杀千万人。可我不能这样,因为您是仁德之君,他们是肱股之臣,姜国繁华昌盛的将来,都在你们手里。君要臣死臣便死,可臣要君死却有太多顾虑。姜国是陈氏基业,倾注了先王心血,我不能毁了姜国,所以我也不过是个怯懦之人,只敢杀了柳晔泄愤,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个骗子,说要为裴言讨回公道,还是做不到。

        陈知沅站起身,微微一晃:“直到今日之前,我都当您是个好舅舅,但您与我的舅甥情分,到此为止。”

        隔阂渐深,成为鸿沟,再也无法逾越。

        陈知沅转过身,往屋内走,走了两步听见王君并没有动,便停下来,背着身子道:“您请回吧,您赐我幽闭宁康宫,就应该比谁都清楚,幽闭之人是不能见任何人的。”

        陈知沅站了一会儿,王君终于也起身,只留下一句:“好好活着吧。”

        又要如何好好活着呢。

        细想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陈知沅自然知道王君对她的疼爱是真心的,否则不会无条件地宠着,任由陈知沅闹着,十几年如一日。他们之间真正开始出现隔膜,是和亲之时,王君只要说一句让陈知沅和亲,陈知沅必然不会说一句话就答应。若真和亲,王君所有的顾忌就都没了。可饶是如此,那时群臣要她和亲,王君的不发一语不只是想引她进圈套,也是因为王君并不舍得她。

        王君曾也是真心疼她。

        可在王权面前,亲情已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王君爱她,不如爱权。

        这没错。

        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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