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雪降落
火锅店的暖气开得很足，玻璃橱窗上的水汽渐渐凝结成霜，如千万块水晶碎裂，造出一个结界，将这里与尘世隔离。田小可盯着玻璃上悄然绽放的娇花，眼前逐渐朦胧，放空，思绪脱离本体，神游于九天之外。
田小可回头俯瞰尘世，愈加迷惑不解。
她不懂，本该是万物蛰伏、休养生息的季节，人们为何还要东奔西走，为五斗米、六便士折了腰。
她不懂，亡灵们为何只能在黑夜中显现，只能游荡在荒野、小巷，与饥寒为伴。
她不懂，为何成为鬼差，便要抛去尘世牵绊，丢掉七情六欲，失去灵魂和自我。
更不懂，上天既然已经为她安排了前路，为何还要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她不喜欢选择，非常不喜欢。
烟雾缭绕，热气熏得人发懵，失了方寸，钝了感官。
田小可的大脑一片空白，清醒时，已经离开火锅店，走在路边。她踩在路缘石上，埋头盯着脚下的白霜、枯叶，一步一步，认真前行。
太认真了，以至于结结实实的撞上了电线杆。若不是身侧之人及时伸出手充当肉垫，恐怕她的额头已经肿了一片。
“好好走路。”耳畔传来一阵轻笑，“莫要魂不守舍。”
田小可用手捂住脑袋，定定地看向对方，眼神仍旧是呆滞的。陆玖万扶着她的胳膊，嘴角带着笑意：“撞疼了？”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额头，却被挡掉了。田小可抿着嘴，下意识后退，路缘石太窄，只退了两步，双脚便陷入泥土中，触感是松软的，伴随着身子的挪动，隐约能听到枯草被踩踏的声音。
她的手臂碰到身后的枯枝，没了树叶的遮蔽，光秃秃的，有点扎，理应躲开，她却像寻到了“救星”，整个人靠了上去。
这是防卫的动作，陆玖万显然也觉察出了，笑容随即凝固在脸上，只剩下一丝苦涩，从心底迅速蔓延开，化作一片雾霾，笼罩全身。
“小可——”他轻唤她的名字，唤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停顿了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二人相对而立，呆呆地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握住田小可的手腕，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已经把她从枯枝中拉了出来。
田小可瞳孔放大，望向陆玖万，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
“喜欢，是没法控制的。”陆玖万取下她护住前额的手，轻轻揉按刚才磕到的部位，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如果因此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你若是愿意接受这份喜欢，我会感到欢喜。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他顿了顿，强压住心底的苦涩，放低了声音，“我只希望，你不要为此怨我，疏远我……”
陆玖万的掌心微凉，动作轻柔，字字句句，那般真切诚恳，彻底抚平了她内心的烦躁，又添了几分愧疚。
是啊，喜欢是不由控制的，她凭什么怨他。
况且，她真得是在怨他吗？
怨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亦或是天意，她竟不知。
什么是天意弄人，她今日才算切身体会到了。
晚风呼啸，像刀子，割得脸颊生疼，却抵不过内心的煎熬。田小可静静地听他说话，始终没有回应。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许久，田小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抬眸，直视陆玖万的眼睛，嘴角微微扬起，迎着风，轻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喜欢风，从山岗到海岸，从田野在荒漠，自由自在，无影无踪。我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它，却始终没有寻到……”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震惊，愣在了原地。
昏黄的路灯下，寒风吹乱了陆玖万额前的碎发，大如柳絮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落在他的眉间，落在淡粉色的伤疤上，只停留了片刻就消融了，残留着淡薄细腻的水雾，衬得他的眉眼分外清冷。
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因那道疤，添了一份悲悯。
田小可注视着对方微蹙的眉，心里酸酸的，不由红了眼眶。她的脸色发白，咬紧双唇，手指僵硬的不听使唤，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无法吐出。
过去的三年间，她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之中，世界瞬息万变，街巷商铺，人来人往，换了一拨又一拨，唯有她的世界被定格了，一成不变。她就像一叶孤舟，漂泊在浩瀚的汪洋里，丢了罗盘，失了方向，只有拼命划动船桨，才能勉强不被淹没。
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是她的真实写照。
一夜之间，她存在过的印记被全部抹去，不留分毫。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记得她。
她的世界只剩下一张白纸。
从此，没了色彩。
她讨厌这种被世人遗忘的感觉，尤其是至情至爱之人。
飞霜漫天，夜色如旧，年年岁岁，倏忽而过，没有一丁点的差别。她无数次被告知，所有的过往皆是泡影，所有的影像皆是虚妄。不要强求，也不能强求。
这些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看不见摸不到的。正因如此，她也一度以为，人的记忆是最不能够相信的，太过虚无缥缈，风一吹，就散了。
直到遇到他，她才明白，有些记忆是不会被轻易抹去的，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甚至，“虚无缥缈”的记忆或许比“实实在在”的外物更值得相信。
这本该是欢喜的，可她却感到无比难受，心里堵得慌。此刻，她的想法完全发生了改变。
她宁可被彻底遗忘，不留下任何痕迹。既然她必须承受这份痛苦，又何苦拉上旁人，陪她走这一遭。
这太残忍了。
田小可不忍再看对方，她垂下脑袋，盯着脚上的白色短靴，左脚的鞋带被树枝挂到，散落在两侧，沾染了泥土，右脚的蝴蝶结倒是保持原样，一丝不苟。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肩膀不由控制，隐隐颤抖，“对不起，陆玖万……上天待你很不好，它不该让你遇到我。”
一滴圆润的水珠跌落在沥青铺成的地面上，形成一个圈，加深了颜色，逐渐向外扩散，晕染了一片。
她想说的话，都藏在里面。
此时的陆玖万当然读不懂话中的深意，他不懂她的欲言又止，更不懂她的泪水因何而流，但是他从她的眼里读出了深深的悲伤与愧疚。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可唯有这一次，是完完全全因为他。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蹲下身子，拾起她散落的鞋带，指尖环绕，动作娴熟地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起身将她拥入怀里，声音也有些哽咽：“不，它待我很好。”
田小可没有推开他，她贪恋这片刻的温暖，窝在陆玖万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青柠味，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够静止，永远停在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这份幸福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不会被残忍的剥夺。
可是，怎么会如愿呢？
是夜，小城下了一场大雪，似乎在向世人宣告着冬日的降临。他们各怀心事，相拥在初冬的第一场霜雪中，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虽然并不明白对方的悲伤从何而起，却都为对方的悲伤而感到愧疚，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愧疚。
陆玖万的心一阵一阵的抽搐，隐隐作痛，他承认自己今日的莽撞，并因此感到深深的懊恼。可是，那句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一时兴起。
他还记得初次见到她的场景，她像一汪如水的月光，照亮了他的世界。她的身上带着疏离，分明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却蛊惑了他的心神。吸引着他，一步步走近，沉沦。
愈陷愈深，情难自拔。
他对待感情并不迟钝，自然也相信她的心中或多或少装有他，才会有今日的言行。虽然相识日浅，可他自认为对她还算了解一二，也想过此番告白会被拒绝，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更没料到，他只是跨出了一小步，她却后退了一大步。
她的顾虑太多了，比他以为的还要多。甚至连顾虑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今日只是开端，往后该怎么做，他也不知道。他向来信奉诸事随缘，不该强求，可有些人，有些事，值得争取……
(https://www.biqukk.cc/47882_47882424/1876575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kk.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k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