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速之客
斑驳的墙边立着一把簇新的红色长柄雨伞，身穿红色长款风衣的年轻女子双腿交叉，席地而坐。风衣是敞开的，露出里面的白色阔腿裤，米色翻领衬衣，乌黑的秀发挽在脑后，用一根素雅的祥云木簪固定着，耳垂上戴了一副小巧的金耳环，鼻梁上架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情绪。
初冬的晨光穿过楼道上方的小窗户照进来，不带温度，落在女子手里的玉米上。一粒粒金灿灿的玉米被拧下来，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动作极尽优雅。
楼下传来咚得一声巨响，是单元门被关上的声音，惊动了细微的尘埃，在光影中翩翩起舞。女子淡然自若，不紧不慢地剥着玉米，不受半分影响。
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由远及近，待最后一粒玉米塞进嘴里，紫色帆布鞋也进入视野。
只是短暂的停留，便伴随着关门声，消失在视线之中。
“小可！”
“小可！”
“田小可！”
接连三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两分钟后，楼道里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玉米棒，兀自在地上打滚。
田小可把水壶放在灶台上，打燃炉火，一转身就看到扛着雨伞，站在客厅的红衣女子，不由吃了一惊：“你胆子真大，大白天的，就这样大剌剌地进来了，也不怕被人看到。”
“看见就看见吧，本姑娘乏了，不想敲门。”女子丢下雨伞，抱起靠枕，如烂泥一般瘫坐在沙发上，“说吧，本姑娘哪里骗你这个小丫头了？没头没脑发这么一句话，搞得人一整晚心神不宁的，刚交完班就跑上来了。”
田小可此刻正憋了一肚子怨气，不由翻了个白眼：“哼，要是没做亏心事，会怕鬼敲门？”
“笑话！”女子抬起右臂，撑在沙发靠背上，“干我们这一行的，怎么可能害怕鬼。更何况本姑娘素来行得端做得正，不曾做过半点亏心事。”
“哎~话可别说得太满，你骗我的地方可不少嘞！待我日后和你慢慢清算。”
女子摘下墨镜，插在衬衣领口，从果盘里取了一枚鲜红的大草莓塞进嘴里：“别日后了，现在就算吧，赶紧算完，本姑娘还等着回去补觉呢。”
“正好，眼下就有一桩……你上个月骗我说房价涨了，让我多加了两百块钱房租，我这几日四处打听了，咱们这一片压根没涨价，还跌了不少呢！”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女子舒了一口气，神态变得轻松了不少，她高挑剑眉，嘴角上扬，“区区两百块钱，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田小可一把夺走茶几上的果盘，抱在怀里：“区区两百块钱，你都要坑我，还怪我斤斤计较，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哈哈，确实不是人话……”女子抽了一张纸巾，慢悠悠地擦手，“这样，你跟着本姑娘干，每月给你开十倍工资，怎么样？”
“你又来了！跟你说东，你偏要说西。我说过多少遍了，别说十倍工资了，就是百倍工资，千倍工资，我都不干！”
“那……万倍工资呢？”
“你……”田小可气得直跺脚。
女子含笑摆了摆手：“好啦好啦，不劝你了，既然你如此清高，想来区区两百块钱也入不了法眼，那本姑娘就不退了。”
“不行……”田小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响亮的鸣笛声打断了。
是水烧开的声音，像催命似的。
田小可只得放下果盘，快步走到厨房，关掉炉火，切断了声源。
“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事，本姑娘就先走了。”女子重新戴上墨镜，起身拾起雨伞，食指与中指合并，轻碰墨镜边缘，朝田小可敬了个礼，“回见~”
“哎——伍络！”田小可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
“对了……”伍络忽然转身，与田小可迎面撞上。
“当心！”她迅速定住身子，扶住因惯性前扑的田小可，然后拉下墨镜，露出一对漆黑的眼眸，面色变得凝重，“奉劝你一句，离那个男孩远点，你们不是一路人。”
田小可明知伍络所指，仍佯装不解，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躲开对方的视线：“哪个男孩？”
“少装傻！你当我是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伍络并不买账，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她的谎言。
说完这句话，不等田小可回应，她已扶正墨镜，撑开雨伞，朝门口走去，转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只留下一缕红光，四散开来。
田小可呆呆凝望着那缕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在空气中的红光，惆怅不已。每当她准备放下戒备时，总有人跳出来提醒她，你不该这样做。
道理她都懂，可是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田小可愣在原地许久，直到手机震动，才唤醒了她。
陆玖万：到家了嗎？身體若是感到不適，記得聯繫我，早點休息，晚安_
田小可：到家了
田小可：等会儿就去睡觉
田小可：在上课？
陆玖万：恩，在上課。快去休息吧，醒了再聊，請你吃晚餐。
田小可：陆玖万
陆玖万：怎麼啦？
田小可：谢谢你
田小可：晚安
陆玖万：[月亮]
田小可盯着对话框，心中感慨万千，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他，终是没有问出来。
入睡前的最后一秒，她终于坚定了决心。
这一觉睡得很沉，做了许多梦，新知旧友轮番登场，各种不相干的场景交替出现，乱七八糟的，直到日落西山，她才悠悠醒来，刚睁眼，就听到手机震动。
似有心灵感应，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他发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
陆玖万：醒了？
田小可：恩
田小可：刚醒
消息刚发出去，陆玖万就回了一个定位。
是一家火锅店。
不算太远，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想来他已经到了。
田小可：你到了？
陆玖万：不急，慢慢來，等你_
田小可：好
回完消息，田小可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在衣柜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才选定衣服，出了门。
……
这家火锅店的生意不错，环境也好，少有空位，又赶上周五，顾客尤其多，此刻几乎已经坐满了。自打在火锅店相遇后，陆玖万每次吃火锅都会想到她，一早就想带她来这里，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终于约上了。
陆玖万一下课就赶过来了，挑了一个二楼靠近楼梯口的位置坐定，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田小可应该醒了，才发出消息。待确认她会赴约后，才算放下心来，掏出平板电脑和笔记本，埋头翻看、记录，纸张上密密麻麻落满文字。
又过了约莫半个钟头，他隐约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心中一紧，循声望去，只见一身乳白色装束的女孩走了上来。
田小可头戴白色贝雷帽，身穿毛呢大衣，脚踩同色小短靴，领口、袖口处隐约露出星星点点的浅紫色，站在灯光下，耀眼夺目，白得发光。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楼梯对面的陆玖万，眉眼生出笑意，快步走了过去。
陆玖万朝她招手，起身拉开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入座。待田小可走到面前，他才注意到她的鼻尖微微泛红，发丝、睫毛上隐约覆有薄霜：“落雪了？”
“恩！”她眉飞色舞，表情雀跃，“很漂亮的雪花，特别大，像鹅毛。”
她的脸颊粉嫩，眼眸明亮，言语间露出小孩子的天真。今日又难得妆扮一次，添了几分小女生的娇媚。
他的目光被她深深吸引，有一瞬的晃神。
“好久没吃火锅了！”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浅紫色收腰连衣裙，在他对面坐定，“希望今天这顿饭不要让我失望。”
“我想，应该不会。”陆玖万嘴角上扬，收起平板电脑和笔记本，给她递上一杯热茶，“暖暖手。”
“谢谢。”
“睡得可好？”
“恩！挺好的，足足睡了八个小时呢！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刚醒来。”她的掌心逐渐传来暖意，驱走了寒霜，“你刚才在看什么？”
“一些文献资料。”
“哦……”田小可把玩着青瓷茶杯，抿嘴一笑。
“怎么了？”陆玖万不明所以。
“有没有朋友吐槽你，经常发一些看不懂的繁体字。”
“……啊……抱歉，一忙就忘记切换了，我下次注意。”
因为所学专业，陆玖万平日里时常用到繁体字，输入法来回切换，难免疏忽，被吐槽也是常有的事，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哈哈，没事，我以前也经常被吐槽。”田小可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笑意更浓。
陆玖万想起她曾旁听过导师的课，还有阳台一地的习字，瞬间明白了原委，不觉也生出笑意。
……
待汤底、配菜上齐，该调料碗时，田小可却坐在原位，犹豫不决：“我每次都是瞎调的，你有推荐的吗？”
陆玖万含笑反问：“相信我吗？”
“恩恩！我觉得你在吃上还是有点研究的。”
“哈哈，这可是最高评价了。”陆玖万笑说，“好，等着。”
几分钟后，他手里端了两个料碗，胳膊上搭着一个围裙，去而复返：“来，先把围裙系上，穿得这么漂亮，可别滴上油了。”
田小可的脸颊不禁泛起一片潮红，露出几分小心思被人戳穿的羞涩，她急忙放下手里的橙子，接过围裙，套在脖子上，然后把料碗分别摆放在二人面前：“谢谢。”
陆玖万见她的手指沾了香橙的汁液，恐染到衣服上，便主动上前，隔着椅子，帮她系身后的围裙绑带。
他们距离极近，一阵奶香味飘来，若有似无，他初时不觉什么，此刻才惊觉这个动作有些亲密，令他还未饮酒，已感到微醺，不由红了耳根。
她也一样。
他呼出的气体吹到田小可的脖子，痒痒的，惹得她的脸颊愈加红润。
时间有一瞬的凝固。
锅里的热汤咕噜咕噜，不停翻滚，终于飞起，溅落在桌面上。
惊醒了他们。
陆玖万慌忙回到原位，涮了一片肉，放进田小可的料碗里，佯装淡定：“北方的鱼和南方的自然没得比，不过北派火锅倒还有些独特之处，值得一尝。”
田小可埋下脑袋，点头赞同。
“味道怎么样？”陆玖万见田小可吃得津津有味，又往她碗里夹了一片肉。
“不错，是小时候的味道。”她笑着说，“这么冷的天气，能吃上一顿美味的火锅，真是让人心满意足，想来烟火人间，不外如是。”
“是啊。”陆玖万含笑看着田小可，眼神温柔，“没有什么烦恼是火锅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是这个理……”
田小可突然收敛笑容，停下筷子，放低了声音：“陆玖万。”
“恩？”他的声音慵懒随意，像刚睡醒。
“你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陆玖万有点诧异，摇头说，“没有。”
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你再想想。”
他笑着说：“如今父母健在，身体安康，有二三亲友，常伴左右，学业还算有成，生活也挺顺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面色郑重，眼神真诚，险些欺骗了她。
“其他方面呢？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倾诉的？”
“想倾诉的？”陆玖万这一次倒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有。”
“什么？”
陆玖万注视田小可的眼眸，笑而不语。
眼看有了希望，田小可彻底放下筷子，身体前倾，攥住他的袖口，催促道：“什么呀？说来听听。”
陆玖万轻轻摇头，嘴角依旧挂着笑：“现在还不是时候。”
“美景，美食，美……咳，此等良辰美景，还不是时候吗？”
“容我想想。”陆玖万单手扶额，做出思索的模样。
田小可看着着急，又一次催促他：“想好了吗？”
“恩……”
“是什么？”
“田小可。”
“恩？”
“我喜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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