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舒家兄弟的过去(1)
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舒家村有一位神童。
【舒家村。舒墨裁，九岁。】
秋收时节的夕阳与广袤无垠的金色麦浪融化在一起，田野上堆着一垛垛麦子，半天空上一群褐色麻雀盘旋，时不时落在麦田旁，啄食零落的麦粒。
“去！去！到老爷家吃去！别来和穷人抢饭！”
舒墨裁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灰衣裳，赤着脚，提着被麦子填了个底的篮子，飞快地跑过田地，驱走那群麻雀。
身后传来朗朗吟诵声。
“哥！你回来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舒墨裁也不捡麦子了，直接转身跑到田埂上。
“今天学堂那群傻公子又闹了什么笑话？哥快给我讲讲。”
见弟弟的脚上尽是泥土，还有几条被麦秸划破的红痕，舒摇光叹了口气。
“没什么，今天夫子又罚他们抄书了。”
一想到这群公子哥整天游手好闲不读书；自己这般想看书，回来却还要帮忙做农活，舒摇光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你歇会吧，我来捡。爹娘呢？”
舒摇光将自己挤脚的鞋脱下来，接过弟弟手里的篮子，赤足踩到田里。
“被方老爷喊走了，”舒墨裁坐在枯草丛，翘起一只脚，扒拉出扎进脚底心的一根麦芒，举起来对着夕阳看，“今年收成真好，麦芒都这么大，都快顶的上娘缝衣裳的针了。”
“别贫嘴，”脚腕被鞋子勒出的红痕经夕阳一晒，有些发痒，舒摇光舒适地眯起眼，“我昨天晚上教你背的那篇书，都记住没有？”
“有点忘了，都顾着收麦子了，哪有空想它啊。我又不像哥是神童，过目不忘，什么都会……要不是家里穷，凑不够进京路费，去年的状元指定是哥哥……”
舒墨裁顾着用指甲抠出指缝里的泥污，浑然不知哥哥眉头越拧越紧。
“哪有什么神童？不过是比别人多花点心思罢了，不然夫子也不会让我进书堂帮忙。”
舒摇光把拣好的一把麦子放进篮子里，干燥的泥土贴在掌心，是宁人厌恶的粗糙感。
他又舍不得往身上这件唯一的场面衣服上蹭，只好搓了搓巴掌。
“我今天听先生说，明年春末京城年里有场考试，考书画。得甲等的人能直接入职宫里的书画馆。”
“啊？”舒墨裁从麦垄上跳下来，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哥，你不是一直说想当状元郎吗？”
“时不我待。管他什么官职，我只想快点有个头衔，让你和爹娘快点过上好日子。”
舒墨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咱们郡离京城最远，咱们村又偏，来得及吗？”
“应该来得及。不过得明年这时候才能回来了到时候，家里就得辛苦你了”
当夜，舒摇光便给爹娘说了自己的打算。这一年他在学堂给夫子帮忙也攒了点几两银子，但和离家一年需要的盘缠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舒家爹娘也没办法，除了在屋里晃荡两圈，给儿子收拾不存在的行李，再勉励、叮嘱几句，也没别的话了。
穷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什么也没有。孤身在外，自求多福。
安慰了爹娘一阵后，舒摇光拿起从夫子家里借来的书，站在月光下诵读。
舒墨裁从屋里飞也似地奔出来，蹲在舒摇光旁边，用树枝捅着泥土，鼓捣了半天后，抬手扯了扯舒摇光的衣裳。
“哥，让一下，这里头好像有个蛐蛐。”
舒摇光没挪，依旧捧着手里的书，站得笔挺，就像家门口那棵他亲手种下的杉树，又高又直。
“抓这个干什么？”
“明天到街上去斗蛐蛐，赚钱呀。”
舒摇光捏书的手一紧，纸张上留下折痕。但想到这不是自己的书，又赶紧松了松。
“你告诉我，今夜是初几？”
舒墨裁眨巴着眼：“十五。”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下一句是什么？”
见兄长转身去折树枝，舒墨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知道这是兄长昨夜躺在床上，一句句给他解释，教他背的《大学》。
“忘了……”
听见这话，舒摇光怒地扬起手，硬是把一根树枝挥出了尚方宝剑的气魄。
“那你小子还不趁月色亮堂赶紧读书！难不成想在这破镇子斗一辈子蛐蛐不成？”
舒墨裁吓得往后一坐，一屁股跌在枯叶里，又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双手抱头乱窜。
“哥！别打！别打！我是想给你赚路费呀！”
听见这话，舒摇光心里又涩又暖。
他丢掉树枝，无奈看向家中因自己要远行而在灯下缝补衣裳的娘，和出门向老爷借钱无果而归的爹，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地蹲在地上。
“玉衡，你这辈子最想做什么？”
彼时舒墨裁还是个叫舒玉衡的小屁孩，是穷苦却温馨的农家里最受宠的小儿子，只知道自己有个聪明过人一定能做大官的哥哥，却不知自己日后会遭受多大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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